子时正刻,月隐星沉。
浩瀚东洋之上,万顷墨波翻涌,唯余浪涛拍击船身,发出单调而雄浑的“哗啦——哗啦——”声响,衬得这无边海天愈发深邃寂静。
中央将船,甲板之上,除了值夜士卒如钉子般矗立的身影,再无旁人走动,唯有海风裹挟着咸腥湿冷之气,拂过桅杆索具,发出呜咽般的低吟。
船艏高耸处,并肩立着两道窈窕身影,与这肃杀铁血的海上军阵格格不入。
李澈一袭杏黄道袍,衣袂在夜风中猎猎轻扬,仿佛随时要御风而去。她年纪不过十三四,身量未足,然一张小脸在朦胧夜色中亦难掩其清丽绝俗,肌肤胜雪,双眸澄澈如映寒潭星子,不染半分尘埃。
只是此刻,这双本该超然物外的眼眸里,却盛满了被搅扰清梦的浓浓怨气,粉腮微鼓,活像个受足了委屈的白玉团子。
“糯糯!”李澈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鼻音,却努力挤出几分“大人”的威严,“你瞧瞧这什么时辰了?子时!正是养精蓄锐、神游太虚的好光景!你不老老实实打坐练功,偏生把我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拽出来,说什么要看日出?这乌漆嘛黑的,日头还在东海龙宫里头打盹儿呢!你折腾人也挑个时候呀!”
这般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沁出一点晶莹。
旁边那被她唤作“糯糯”的少女,一身青碧色罗裙,身量已显少女的玲珑曲线,约莫十**岁的模样。
白糯此刻正踮着脚尖,双手扒在冰冷的船舷上,探着小脑袋瓜子,努力地朝那墨汁般浓稠的东方海平线张望,满脸都是孩童般纯然的好奇与期待。
听了李澈的抱怨,她扭过头,一张脸生得极是娇美,尤其是一双眸子,纯净得如同初生的小鹿,毫无杂质。
她歪着头,带着几分不解和理直气壮反驳道:“梧桐,你从登船就睡,睡了好几天啦!再睡下去,脑袋都要睡扁了!太阳很快就要出来啦,我都听见它在海里扑腾水花的声音啦!再说,你哪来那么多觉要睡呀?你看我,从来不困!”
她说着,还用力眨了眨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证明自己精神得很。
李澈被她这天真烂漫又强词夺理的模样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当我跟你似的?我这叫‘神交八极,抱元守一’!道家玄功,讲究的就是个静养!哪像你,就知道疯玩傻乐,跟个长不大的小娃娃似的!我可是上清嫡传唯一弟子,很忙的!”
她努力挺起小胸脯,试图摆出首徒的架子,奈何身量尚矮,气势终究弱了几分。
白糯一听“小娃娃”三字,立刻不依了,小嘴一撅:“胡说!我十八啦!比你大好多好多!才不是小娃娃!”她伸出白生生的手指,认真地比划着年龄的差距,仿佛这是天大的道理。
李澈眼珠滴溜溜一转,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计上心来。
她凑近一步,脸上堆起“和蔼可亲”的笑容,像只意图诱拐小红帽的狐狸:“好好好,糯糯是大姑娘了!那……叫声姐姐来听听?叫了姐姐,回头我让姐夫给你双份的蜜饯果子!”
“姐夫?”白糯眨巴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你是说杨炯?他给你买过蜜饯果子吃?”
“对呀对呀!”李澈见有门,笑容更甜,“他是我姐夫嘛,自然对我好。怎么样,叫声姐姐不亏的!”
白糯却皱着小巧的鼻子,坚定地摇头:“不对不对!我十八,你才十四都不到吧?怎么能叫你姐姐?要叫也是你叫我姐姐才对!不行不行!”她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李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中暗恼:这傻丫头,平时看着迷糊,在这种辈分年纪上倒是清醒得很!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迂回前进,换个角度试探。
李澈压低声音,凑到白糯耳边,带着几分八卦的促狭:“糯糯呀,那你告诉我,你觉得杨炯这人怎么样呀?”
“好哥哥?”白糯的大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脸上漾起毫无防备的灿烂笑容,“师傅让我保护他,他是个大好人呀!他给我糖吃,可甜啦!他说话也好听,笑起来也好看!嗯……就像……就像……像冬天里刚烤出来的大红薯!香喷喷,暖烘烘的!”
她努力地寻找着最贴切的比喻,最后满意地点点头,似乎觉得这个形容无比恰当。
李澈听得额角青筋微跳:又是糖!又是红薯!这傻妞脑子里除了吃的就没别的了吗?
她不死心,循循善诱:“除了糖和红薯呢?比如……你看到他,会不会觉得心跳得特别快?像有小兔子在蹦?或者……看不到他的时候,心里就空落落的?”
白糯一脸茫然,伸出小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又歪着头仔细感受了一下,然后非常认真地回答:“没有小兔子呀?就是……就是有时候看他练拳,那咋咋呼呼的样子,有些好笑,笨死了!还不如峨眉山猴子翻跟斗有趣!看不见的时候……看不见的时候我就去找你玩呀,或者我自己练剑,也挺好玩的!”
李澈彻底无语,看着白糯那张写满“天真无邪”的脸,只觉得一股无力感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跟白糯朝夕相处这么久,虽不敢说精通望气观星之术,可白糯头顶上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红得发亮的“红鸾之气”,都快溢出来把她自己淹没了。
这分明是情根深种、情窦已开的至明之兆啊。可这傻妞倒好,嘴里除了“糖”、“红薯”、“猴子翻跟斗”,就没一句沾边的话。
可船上除了杨炯那个坏蛋姐夫,白糯连只公苍蝇都懒得搭理,这情丝不系在他身上还能系在谁身上?
偏偏杨炯那个榆木疙瘩,也只把白糯当个心智不全的小妹妹宠着护着,半点男女之情的意思都没有。可白糯这身子,明明已是含苞待放的十八岁少女。这局面让李澈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比参悟上清派最难的道藏还头疼。
“唉……”李澈长长叹了口气,看着白糯懵懂无知、还在努力东张西望找太阳的小脸,一股“对牛弹琴”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她甩甩小脑袋,把那些烦心事暂时抛开,眼珠又灵动地转了起来。既然前路未卜,那这辈分上绝对不能吃亏。
本着“不能吃亏”的朴素理念,李澈重整旗鼓,脸上再次堆起“狼外婆”式的笑容,小手伸进道袍宽大的袖袋里摸索着:“糯糯呀,你看这是什么?”
她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颗用油纸包着的、晶莹剔透的松子糖,浓郁的甜香瞬间在微咸的海风中弥漫开来。
白糯的大眼睛“噌”地亮了起来,像看到了小鱼干的猫儿,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颗糖,小鼻子还下意识地抽动了两下。
“想不想吃呀?”李澈晃了晃糖,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叫声姐姐,这颗糖就是你的啦!很甜很甜的哦!”
白糯的喉咙明显滚动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一边是姐姐这个重要的称呼,一边是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松子糖,她的内心仿佛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白糯小脸皱成一团,看看糖,又看看李澈那张写满“快叫快叫”的脸,最后,对甜食的渴望似乎短暂地压倒了辈分的坚持。她舔了舔嘴唇,带着点委屈和妥协,声音软软道:“姐……”
“嗯?”李澈得意地扬起了小下巴,把耳朵凑近了些,准备享受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梧桐!”白糯猛地一闭眼,还是喊出了熟悉的称呼,随即飞快地补充道,“糖!给我糖!我十八了!才不叫你姐姐!”
小手已经急不可耐地伸了过来。
李澈气得差点跳脚,这傻妞关键时刻倒是意志坚定。她正想使出“威逼利诱”的终极手段,忽然,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猛地一凝,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并非风声,也非浪涌,而是一丝极其细微、几不可闻的破空之声,带着刻意收敛却依旧难掩其迅捷的轻功步点。
“嘘!”李澈脸上的玩闹之色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越年龄的敏锐与沉静。她一把拉住还在为糖纠结的白糯,身形如鬼魅般向后一闪,悄无声息地隐入主桅杆后巨大的阴影之中。
白糯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长期的默契让她立刻噤声,那双纯净的眸子也瞬间变得专注起来,如同最警惕的小兽,顺着李澈示意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道黑影,如同贴着甲板滑行的夜枭,从船楼二层的某个舱室窗口轻盈地翻出,落地无声。
那人身形颇为窈窕,动作却快如闪电,显然身负上乘轻功。她警惕地左右张望片刻,确认无人注意后,便弓着身子,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船艉的厨房所在的位置潜行而去。
借着昏暗的锚灯微光,隐约可见那人一身深色劲装,脸上似乎还蒙着面巾,但那双在暗夜中闪烁、带着紧张与狠戾的眸子,以及那标志性的小麦色皮肤,不是杨妙妙又是谁?
“哼!果然是她!”李澈心中冷笑,想起杨炯私下对她的叮嘱:“梧桐,那杨妙妙,不是你长姐派来的钉子,就是你大姐塞来的眼线,总之绝非善类。你武功高,心思也灵,替我多盯着点她,别让她坏了咱们的大事。”
当时李澈还颇不以为然,觉得杨炯太过小心,如今看来,他的眼睛真是雪亮。
“走!看看去!”李澈压低声音,对着白糯比了个手势。
两道纤细的身影,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轻烟,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李澈的身法飘逸灵动,足尖点地,如踏波而行,道袍拂过甲板,竟连一丝尘埃都未惊起,正是上清派秘传“踏罡步斗”的至高境界,暗合周天星斗之玄妙。
白糯的身法则更显质朴无华,每一步迈出都仿佛只是随意行走,却又快得不可思议,如同山间灵鹿,轻盈迅捷到了极致,正是峨眉派“返璞归真”的轻功真谛。
两人的呼吸都调整得悠长绵密,几近于无,完美地融入了这子夜的寂静之中。
只见杨妙妙行动极为谨慎,专挑阴影处潜行,对船上巡逻的路线似乎也颇为了解,总能巧妙地避开。
不多时,她便来到了位于船艉底层的厨房重地。门口原本该有两名值夜守卫,此刻却不见踪影。
杨妙妙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她并未直接闯入,而是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竹管,拔开塞子,对准门缝轻轻一吹。
一股无色无味的轻烟悄然飘入。
片刻之后,厨房内传出两声沉闷的“噗通”倒地声。
杨妙妙侧耳倾听片刻,确定再无动静,这才轻轻推开厨房门,闪身而入,反手又将门虚掩上。
李澈和白糯如同壁虎般无声地攀附在厨房上方一处通风口的阴影里,透过缝隙向下望去。
厨房内点着几盏昏暗的油灯,灶台冰冷,但几个巨大的蒸笼和木桶里,成堆的馒头、煮好的粟米粥、还有几大盆腌菜,显然已经备好了清晨将士们的餐食。
两名守卫歪倒在隐蔽的角落里,人事不省。
杨妙妙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白色的粉末。她眼中闪烁着决绝,不再犹豫,将粉末均匀而迅速地洒向那些馒头、粟米粥和腌菜之中,动作麻利,显然早有预谋。
“泻药!”李澈看得真切,心头火起。
这女人好毒的心肠,竟想给全船将士下药,让所有人腹泻虚脱,无法按时登陆。这分明是要延误军机,破坏姐夫攻打平安京的大计。
眼看杨妙妙就要将药粉撒完,李澈小嘴一撇,计上心头。她凑到白糯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飞快说道:“糯糯,看我眼色行事!一会儿咱们好好跟这个坏女人玩玩,让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只管跟着我说话,记住,千万别碰那些吃食!”
白糯虽然不明所以,但看李澈一脸兴奋狡黠的样子,知道有好玩的,立刻用力点点头,大眼睛里也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光芒。
李澈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拉着白糯的手,猛地从藏身处跳了出来,故意放重了脚步,同时用一种被吵醒后极度不满、又带着浓浓孩子气的抱怨声调大声嚷道:
“哎呀!白糯!你这磨人精!大晚上的不让人睡觉,非说肚子饿得咕咕叫,非要拉着我来厨房找吃的。你自己折腾还不够,还要连累我!这黑灯瞎火的,还让不让人活了?早上吃不行吗?非得这时候来!”
她一边嚷,一边“气呼呼”地拉着同样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表演”弄得有点懵的白糯,大步流星地朝着厨房门口走去。
白糯被她这声嚷嚷惊得愣了一下,随即看到李澈朝她飞快地挤了挤眼,立刻心领神会,虽然不明白梧桐为什么说自己饿了,但还是非常配合地露出一副“我好饿好委屈”的表情,任由李澈拉着她。
厨房内,杨妙妙正全神贯注地完成下毒的最后一步,被这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抱怨声惊得魂飞魄散。她全身剧震,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将手中的药粉打翻。
一瞬间,冷汗就浸湿了她的后背。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将最后一点药粉撒进腌菜盆,胡乱将油纸团成一团塞回怀里,然后猛地转身,脸上瞬间堆起一个极其热情、却又难掩僵硬和心虚的笑容。
“哎呀!原来是李澈妹妹和白糯妹妹呀!”杨妙妙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惊喜和夸张的熟络,快步迎到门口,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她们,“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呀?是不是饿了?快进来快进来!真是巧了!姐姐我晚上睡不着,也觉着有点饿,想着来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垫垫肚子的点心,这不,刚找到一些上好的糕点!”
这般说着,侧身让开,手指向旁边一张小几上摆放着的几碟精致的桂花糕、绿豆糕,这正是她方才下毒时,特意放在旁边作为“诱饵”的甜品。
李澈心中冷笑,脸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拉着白糯走进厨房,大眼睛“天真无邪”地四处扫视:“咦?杨姐姐也在呀?好巧哦!不过,这厨房的守卫呢?还有厨子呢?怎么一个人影都不见?这也太懈怠了吧!姐夫治军最是严谨,这要是让他知道了,非得狠狠责罚不可!”
她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地朝角落里昏迷的守卫方向瞟了一眼。
杨妙妙的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强笑道:“啊?守卫?哦!可能……可能是去茅房了吧?或者去别处巡查了?嗨,这深更半夜的,难免有疏漏嘛!两位妹妹就别管他们了,来来来,快尝尝这糕点,刚做的,还软乎着呢!”
她说着,殷勤地将两碟糕点推到李澈和白糯面前,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催促。
李澈看着那碟撒了泻药的桂花糕,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哎呀,杨姐姐,这……这不太好吧?我们小孩子家家的,大晚上吃这么多甜的,牙会坏的。而且姐夫说了,船上粮食要俭省。”
“哎呀!瞧妹妹说的!”杨妙妙急得恨不能把糕点直接塞进她们嘴里,脸上笑容更盛,带着点姐姐的宠溺,“几块糕点而已,值当什么?你看白糯妹妹都饿坏啦!是吧,白糯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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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向白糯,试图从这个看起来最好哄骗的“傻姑娘”身上打开突破口。
白糯看着那诱人的糕点,肚子倒是真的有点饿了,下意识地点点头:“嗯……是有点饿……”
说着,小手就要伸过去。
“等等!”李澈眼疾手快,一把拍开白糯伸向桂花糕的小爪子,动作快如闪电,力道却控制得恰到好处,只让白糯觉得手背一麻,并未真痛。
她瞪了白糯一眼,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呀你!就知道吃!饿死鬼投胎啊?没听杨姐姐说嘛,这是刚做的!好东西!那能是随随便便就吃的吗?杨姐姐还没吃呢!咱们做妹妹的,要懂规矩!要讲礼貌!要先请杨姐姐吃!知道不?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呢?”
白糯被她拍得一愣,又被这一通“不懂事”、“不懂规矩”的数落,委屈地扁扁嘴,小手缩了回来,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李澈,小声嘀咕:“可是……可是杨姐姐说她吃过了呀!”
杨妙妙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里把李澈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死丫头,鬼精鬼精的!她刚想开口劝导,李澈却根本不给她机会。
“哎呀!杨姐姐那是跟你客气呢!”李澈立刻截住话头,脸上堆起甜得发腻的笑容,亲亲热热地挽住杨妙妙的胳膊,那力道看似随意,实则隐含巧劲,让杨妙妙一时竟挣脱不开,“杨姐姐对咱们这么好,大半夜不睡觉,还想着给咱们找糕点吃!咱们怎么能只顾着自己吃独食呢?那不成白眼狼了?姐夫知道了,肯定要说咱们没家教!”
她一边说,一边“热情洋溢”地将那碟下了重药的桂花糕端到杨妙妙鼻子底下,“杨姐姐,你辛苦啦!多吃点,你要是不吃,那就是嫌弃妹妹们,那就是看不起妹妹们的一片好心!你看白糯都这么诚心诚意地请你先吃了,可不能伤了她的心呢!”
说着,还朝白糯使了个眼色。
白糯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杨姐姐先吃,但看李澈说得这么严重,又见李澈朝自己使眼色,立刻非常懂事地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真诚:“嗯嗯!杨姐姐先吃!姐姐吃!我们……我们看着姐姐吃就好!”
她虽然馋,但梧桐说不能先吃,那就不吃,听梧桐的总没错。
杨妙妙被李澈这连珠炮似的“嫌弃”、“看不起”砸得头晕眼花,又被她挽着胳膊动弹不得,再对上白糯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充满“期待”的大眼睛。
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这糕点是她亲手下的泻药啊,份量之足,足以让一头壮牛跑肚拉到虚脱,可眼下这情形,拒绝?李澈这丫头牙尖嘴利,句句诛心,一个“看不起”的帽子扣下来,万一闹大了传到杨炯耳朵里,自己这“矜骄热忱”的人设立刻崩塌。
而且,那两个被迷晕的守卫随时可能醒来,时间拖得越久,暴露的风险越大。
权衡利弊,杨妙妙把心一横,牙关紧咬,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呵……呵呵……妹妹们真是……真是太懂事了!姐姐真是感动!”
她颤抖着手,拿起一块桂花糕,“那……那姐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眼睛一闭,如同吞毒药一般,将那块糕点囫囵塞进嘴里,胡乱嚼了两下,便梗着脖子咽了下去。
“这就对了嘛!”李澈拍手笑道,如同看到了最满意的结果,笑容灿烂无比,“杨姐姐真是爽快人!来,再尝尝这块绿豆糕!听说这绿豆糕清火,最适合晚上吃了!”
她不由分说,又拿起一块绿豆糕塞到杨妙妙手里。
杨妙妙看着那块绿豆糕,感觉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她刚想推辞,李澈那张巧嘴又开始了:“杨姐姐,你看你刚才吃得多香!这块绿豆糕可是我的心意,你要是不吃,那就是不给我面子!白糯,你说是不是呀?”
说着,她再次把“助攻手”白糯推了出来。
白糯用力点头,无比诚恳:“嗯!梧桐的心意!杨姐姐快吃!可好吃啦!”她看着杨妙妙吃糕点,自己馋得偷偷咽了下口水。
杨妙妙看着白糯那纯真无邪、充满“鼓励”的眼神,只觉得一阵眩晕。
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她只能再次咬牙,如同赴死般将绿豆糕塞进嘴里。那细腻甜糯的糕点,此刻在她口中却如同嚼蜡,苦涩难当。
李澈笑得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手上动作不停:“来来来,这块桂花糕看起来更松软!还有这块,这块上面芝麻多,香!都尝尝!别客气!”
她一块接一块地将糕点往杨妙妙手里塞,嘴里的话更是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姐姐你看你这脸色,是不是操劳过度了?得多补补!”
“你要是不吃,那就是还在生妹妹们扰你找吃食的气!”
“哎呀,你要是不吃,白糯都不敢吃了!你忍心看着白糯饿肚子吗?”
“吃!必须吃!今天这糕点,姐姐不吃痛快了,就是妹妹不懂事!”
……
白糯在一旁听得频频点头,觉得梧桐说得太有道理了,杨姐姐不吃,自己都不敢动嘴,于是也眼巴巴地看着杨妙妙,小声帮腔:“杨姐姐,你吃呀!多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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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妙妙被李澈的言语和白糯的眼神逼到了墙角,又急又怕又气,腹中那泻药的药力已经开始隐隐发作,一股难以言喻的绞痛和坠胀感从小腹升起。
她脸色发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偏偏还要强颜欢笑,在李澈那“无比热情”的注视和白糯“无比真诚”的催促下,如同机械木偶般,一块、两块、三块,将那些下了重药的糕点,硬生生地塞进嘴里,囫囵咽下。
每咽下一块,她就觉得自己的肚子又沉重了几分,那翻江倒海的感觉愈发强烈。
终于,在咽下第五块糕点后,杨妙妙感觉自己的肚子已经鼓胀如球,里面仿佛有无数个小人在疯狂地擂鼓、翻筋斗。
她艰难地挤出笑容,声音都有些发颤:“好……好妹妹,姐姐真的……真的吃饱了!太好吃了!你们也快吃吧。”
话音未落,“噗噜噜……”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带着水汽的异响,猝不及防地从杨妙妙的腹部以下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传了出来。
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白糯瞬间瞪大了眼睛,纯净的眸子里充满了孩童般的好奇和疑惑,她歪着头,天真无邪地问:“咦?什么声音?好像……好像有泡泡破了?”
她甚至还下意识地模仿了一下那声音,撅起小嘴,“噗……”
杨妙妙的脸色瞬间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紫,如同开了染坊。羞愤、尴尬、恐惧和腹中的剧痛交织在一起,让她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强忍着腹中越来越剧烈的绞痛和那即将失控的冲动,声音都变了调,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啊!没……没什么!可能是……是海鱼!对!一定是海鱼撞到咱们船底了!这海里的鱼啊,晚上就爱瞎扑腾!”
她说着,双腿已经不由自主地微微夹紧,身体也僵硬起来。
李澈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她连忙用手捂住嘴,肩膀可疑地抖动着,大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闪烁着促狭的光芒,顺着杨妙妙的话头,用一种恍然大悟又带着点揶揄的腔调说道:
“哦——!原来是海鱼撞船啊!杨姐姐懂得真多!不过……这鱼劲儿可真不小,噗噗噗的,怕不是条成了精的大胖头鱼吧?”
她故意把“噗噗噗”几个字咬得又重又慢,眼里却是无比真诚。
“噗……梧桐,大胖头鱼是啥样的?”白糯傻乎乎地追问,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刀。
杨妙妙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腹中的绞痛如同翻江倒海,一波强过一波,那下坠和喷薄欲出的感觉让她几乎站立不稳。更要命的是,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糕点甜腻和某种不祥气息的怪味,开始在她身体周围弥漫开来。
白糯小巧的鼻子用力嗅了嗅,随即立刻用小手捂住了鼻子,眉头皱得紧紧的,小脸皱成一团,用一种无比纯真、又无比响亮的童音惊呼道:
“哎呀!好臭呀!梧桐你闻到了吗?是不是什么点心坏掉了?还是那条大胖头鱼被撞死啦?臭死啦!”
她一边说,一边还嫌弃地用手在鼻子前面使劲扇着风。
这“好臭呀”三个字,如同三把利剑,狠狠刺穿了杨妙妙最后一点可怜的羞耻心和强撑的镇定。白糯那毫不掩饰的嫌弃表情和动作,更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我……”杨妙妙只觉得一股热流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再也无法抑制,她魂飞魄散,再也顾不上任何伪装和矜持,猛地一把推开还挽着她胳膊的李澈,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惊恐,尖叫道:
“姐姐……姐姐真的吃饱了!撑得不行了!你们慢慢吃!姐姐先告退了!”话音未落,她已如同被点燃了屁股的野马,以一种极其狼狈、双腿夹紧、姿势怪异的姿态,朝着厨房门口亡命奔去。
速度之快,竟比她来时施展轻功还要迅捷几分,只留下一阵淡淡的、令人掩鼻的异味在厨房里飘散。
看着杨妙妙那落荒而逃、姿势扭曲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李澈再也忍不住,一手扶着灶台,一手捂着肚子,弯着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哎哟!我的肚子,大胖头鱼!臭死啦,让你使坏,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她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只觉得这是自登船以来最痛快淋漓的一刻。
白糯站在一旁,看着笑得直不起腰的李澈,又看看门口,再看看那几碟香气诱人的糕点,小脸上写满了大大的困惑:“梧桐!杨姐姐她……她怎么了?跑那么快?还有这糕点,真的坏了吗?
李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才止住,看到白糯的动作,赶紧一把将她拉过来:“别碰!这糕点被大胖头鱼的口水污染啦!吃了会拉肚子拉到天亮的!走走走!咱们去看更大的热闹!保管比日出好看一百倍!”
“更大的热闹?”白糯一听有热闹看,立刻忘了糕点,大眼睛又亮了起来,“在哪在哪?”
“跟我来!”李澈拉起白糯的手,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后无比兴奋的光芒,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蹑手蹑脚地溜出厨房,熟门熟路地朝着杨妙妙所住的舱室方向潜行而去。
两人刚悄无声息地摸到杨妙妙那位于船楼中层、相对独立的舱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撕心裂肺的呼喊:“来人呀!快来人呀——!”
声音凄厉焦急,带着哭腔和难以言喻的痛苦。
李澈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对着闻声匆匆赶来的两名值夜女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朝舱门努了努嘴,压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吩咐:“别管她!让她自己解决!我看她怎么办!你们就当没听见,该干嘛干嘛去!”
那两名女卫是李潆安排给李澈的内卫心腹,深知公主与这杨妙妙不对付。此刻看到公主脸上那罕见的、带着点孩子气恶作剧的顽皮笑容,又听到舱内杨妙妙那惨绝人寰的叫声,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强忍的笑意,连忙低下头,肩膀可疑地耸动着,恭敬地应了声“是”,便捂着嘴,憋着笑,快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舱内,杨妙妙的叫声更加凄惨绝望,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羞耻:“来人呀!快……快来人!我……我要恭桶!快拿新的恭桶来!快啊——!”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
李澈拉着白糯,优哉游哉地走到不远处的船舷边,这里视野开阔,正对着东方海平线,微弱的晨曦已经开始在天际晕染开一丝鱼肚白。
“梧桐,我们不是看热闹吗?”白糯听着舱内越来越不对劲的动静,有点害怕地扯了扯李澈的袖子,“杨姐姐叫得好惨!她是不是被大胖头鱼咬到啦?”
“噗……”李澈差点又笑出来,她揉揉白糯的脑袋,坏笑道:“不是咬到了,是那条大胖头鱼在她肚子里闹腾呢!咱们就在这儿,听着热闹,等着看日出!”
两人并肩而立,倚着冰冷的船舷,抬头看天。
身后,杨妙妙舱室的方向,那凄厉的呼救声渐渐变成了绝望的呜咽和断断续续的呻吟,最后只剩下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连绵不绝的气体喷涌声。
“噗——噗噗噗——噗噜噜噜——!”的声响,如同坏掉的风箱,又像是开了闸的泥石流,在寂静的黎明前的船舱里,格外清晰,经久不息。
“呜……噗……噗噗……呃啊……”偶尔夹杂着几声痛苦的闷哼和崩溃的低泣。
李澈嘴角噙着笑,眼神却飘向远方那越来越亮的天际线,仿佛在欣赏一首由“自然之声”谱写的独特交响乐。
白糯则捂着耳朵,一会儿好奇地回头看看紧闭的舱门,一会儿又看看海面,小声嘀咕:“大胖头鱼好厉害!杨姐姐的肚子,会不会爆炸呀?”
终于,在那“噗噗”声的“伴奏”下,东方海平线上,一轮红日如同挣脱了海水的束缚,猛地跃出。
刹那间,万道金芒刺破黑暗,将墨蓝色的海面染成一片跳跃的碎金,壮丽、磅礴,充满了新生的力量。
李澈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中,杏黄道袍被染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侧脸精致得如同玉雕,眼神清澈,嘴角含笑,宛如画中走出的仙童。
白糯则被这从未见过的海上日出奇景彻底吸引,忘记了身后的“热闹”,张大嘴巴,发出由衷的惊叹:“哇——!好漂亮!”
她兴奋地指着海面,小脸被朝阳映得红扑扑的。
身后,那令人尴尬的“噗噗”声似乎也微弱了下去,只余下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