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户港码头上,咸腥的海风裹挟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大明水师参将陈璘不自觉地耸了耸鼻子,感觉喉咙发干,像是塞了一把沙子。

他刚刚从那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鬼界岛绝境里被解救出来。

胸腔里那口劫后余生的浊气还没喘匀,就被那四位煞神爷指派了新任务。

这任务的分量,重得让他心头直打鼓,仿佛每一记心跳都在敲击着战鼓。

提醒他此行的非同小可。

甲神将那张仿佛万年不化的寒冰面孔正对着他,连嘴角的弧度都像是用尺子量过。

分毫不变。

他的眼神深邃,看不到底,仿佛两口冰封的深井。

他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起伏。

就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却又不容置疑的事实。

“陈将军,倭寇主力虽已击溃,然肃清残敌、犁庭扫穴,乃王爷既定之方略。

必须执行到底,不留后患。”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陈璘略显苍白的脸,继续说道。

“我等需继续在此九州之地执行后续清理任务,不便返航。

现将所有缴获之贼赃、俘虏,一并交由将军押运,返回大明天津港交割。

此乃王爷严令,不得有误,不容丝毫差错。”

最后几个字,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个音节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向陈璘。

陈璘赶紧收敛心神,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他躬身抱拳,铠甲叶片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而拘谨的“哗啦”声。

在这寂静得可怕的码头显得格外清晰。

“末将遵命!”他的声音刻意提高了半分,试图掩盖内心的波澜。

“定当竭尽全力,豁出性命,也要护送所有物资人员安然返抵天津港!

绝不辜负王爷与四位神将大人的重托!”

他嘴上应得干脆利落,试图展现出一副沉稳可靠的姿态。

然而,眼皮却不受控制地飞快抬起,朝码头方向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差点让他那颗久经沙场、自诩坚韧的老心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

好家伙!这平户港码头,哪里还是个港口。

简直成了个光怪陆离、冲击视觉的超级杂货铺兼人肉集市!

一边是堆积如山的箱笼,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个个都用厚实的油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绳索捆缚得极其专业牢固。

可那巍峨的体积、那庞大连绵的数量,即便是瞎子。

也能从空气中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财富分量。

另一边,则是黑压压一片人影,蜷缩在划定区域内。

粗略一看,竟有数千之众,而且清一色全是女子!

她们诡异地安静着,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大声啜泣都很少听见。

只有压抑的、细微的呜咽和因恐惧而无法控制的牙齿打颤声偶尔传来。

但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集体惶恐、绝望与麻木。

却像无数根无形的、冰冷的针一样,远远地刺过来,扎得人心里发毛。

这些女子还被明显地分成了两拨。

一拨看起来年纪很轻,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和无法掩饰的惊恐。

眼神茫然无助。

另一拨则明显是妇人模样,眼角眉梢刻满了风霜与认命般的绝望。

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

就在这时,乙神将迈着那种特有的、每一步都如同精密仪器般精准的步子走了过来。

脚下的军靴踩在石板码头上,发出“哒、哒、哒”富有节奏的轻响。

在这压抑的环境中,这脚步声仿佛直接敲在人的心坎上。

他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封皮是硬质的牛皮,边角已经有些磨损。

显然使用频繁。

只见他“唰啦”一声,用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指利落地翻开册页。

动作机械而准确。

他的目光如同扫描一般扫过上面的字迹。

开始用一种毫无感**彩的、如同报账房流水簿般的语调“念经”。

“陈将军,此处是需你亲自核对并负责押运的详细清单。

请仔细听清,牢记于心。”

他稍微清了清嗓子,虽然这动作并未改变他声音的冰冷质感。

“首要,财物部分。

白银,共计一千五百万两,分装于三百个特制加固木箱内。

黄金,计有十五万两。

各类珍珠、玛瑙、珊瑚、宝石等珠宝,初步估算价值白银两百万两。

另有倭国及前朝(如唐宋)古董、字画、瓷器等杂项。

经随行账房与老夫子共同鉴别,折合白银约三百万两。

所有财物总值,约为白银两千万两。

现已全部装箱完毕,箱体编号自甲字一号至癸字三百号。

封条均采用王府特制火漆,完好无损。

沿途需严加看管,不得破损遗失。”

他话语顿了顿,抬起一根戴着黑手套的手指。

精确地、毫无偏差地指向那群年轻女子所在的方向。

继续用那种平淡到令人不适的语调说道。

“此两千人,皆为十六至二十岁之处子。

已由随军资深嬷嬷逐一查验登记完毕,名册在此。

确系完璧,绝无滥竽充数者。

每人臂上系有不同颜色布条以区分批次和来源。”

他说这番话的语气,平淡得就像在报告今晚的伙食标准是米饭馒头还是面条。

而不是在谈论一笔足以震动国本的惊天财富和两千个活生生女子的命运。

陈璘听得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

感觉自己的心算能力瞬间被推到了极限。

脑子里的算盘珠子在心里劈里啪啦乱响,几乎要冒出火星子来。

两千万两!这他娘的得是倭国这弹丸之地多少年的积累?

怕是掘地三尺,把那些大大小名、豪商海贼几代人的积累都掏空了吧?

他当年在东南沿海跟倭寇周旋多年,也知道这帮强盗抢掠成性。

家底不薄,可万万没想到,他们的老巢里。

或者说这九州之地聚集的财富,竟然能抠出这么一座令人头晕目眩的金山!

还有这两千处女……陈璘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指尖冰凉,心里暗忖:这四位爷办事真是……缜密得可怕!滴水不漏!

连这等私密细节都查验得明明白白,登记造册。

王爷这要求……呃,当真是严谨到了极致,也冷酷到了极致!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忍不住伸手指向另一群显得更加死气沉沉的妇人。

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能完全掩饰的干涩和迟疑。

“那……神将大人,恕末将多嘴,另一群女子是……?她们又作何安排?”

他话音未落,丙神将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凑近了些。

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陈璘身侧。

接口答道,语气同样平淡,却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哦,那些是二十岁到三十五岁的已婚妇人,数目也是两千整。

皆有婚育经历,已被记录在册。”

他似乎觉得陈璘的疑问很寻常。

又或许只是例行公事地补充说明。

“王爷有令,此等妇人运回国内后,一律发往教坊司。

或充入各官营妓寮,以充国用,贴补军用开支。”

他说着,似乎觉得需要进一步解释王爷的意图。

又淡淡地添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调侃意味。

“权当是替这些倭寇这些年骚扰我大明沿海,烧杀抢掠。

收取一点微薄的利息。

毕竟,他们昔日抢掠我大明女子时,可从未有过半分手软。

可谓罪孽深重。

此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那些妇人,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

就像在看一堆没有生命的货物。

陈璘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一块寒冰砸中。

这利息收得,可真是连本带利,敲骨吸髓,连点渣滓都不打算给人剩下啊!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群年纪稍长的妇人。

她们大多深深地低垂着头,长发散乱。

眼神空洞地望着布满污渍的地面,仿佛灵魂早已抽离。

只剩下麻木的躯壳。

有几个脸上还残留着清晰的泪痕和淤青,衣衫不整。

显然是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恐惧和折磨,现在已经彻底认命了。

对比旁边那群尚且因未知命运而本能地惊恐、茫然的少女。

更显得凄楚无助,仿佛已经提前看到了地狱的入口。

陈璘心下微微一叹,一股复杂的、带着些许怜悯的情绪涌上心头。

但旋即,他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皮肉里。

一阵刺痛让他清醒。

他想起倭寇在沿海村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将大明女子掳掠凌辱的种种惨状。

那点刚刚升起的、不合时宜的怜悯瞬间被一股强烈的。

带着血腥味的快意和复仇般的情绪取代。

活该!这就叫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对这群豺狼,何必心存妇人之仁!

然而,这还没完!

一直沉默寡言,如同影子般站在稍远处的丁神将,此时也抬起了手。

他的动作沉稳而有力。

指向港口更远处另一队帆樯林立。

周围有大量AK士兵牵着狼狗、持枪严密巡逻的船队。

那些船只吃水线都很深,显然也装载了重物。

丁神将沉声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清晰传入陈璘耳中。

“陈将军,请看那边。

那些船上装载的,是我们近日清剿盘踞在此地的几股大型海盗集团。

从其老巢中抄没出来的财物。

包括但不限于他们历年劫掠商旅所得的金银、货物。

以及他们自身积累的产业。

经过随行账房与专业人士初步估算,其价值约在两千万两白银上下。

皆是彼等戕害商旅、祸乱海疆积累下的不义之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顿了顿,确保陈璘听清楚了,然后强调。

“王爷钧旨,将此批财物与平户港所获一并运回。

统一交割,充盈国库,以作军资国用。”

陈璘感觉自己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

仿佛被人用重锤狠狠敲了一记天灵盖。

脚下猛地一个踉跄,要不是及时扶住了旁边的缆桩。

差点就没能站稳。

四……四千万两?!外加四千个倭国女人?!

他活了大半辈子,经历过的恶战无数。

经手过的钱粮军饷也不算少了。

可这等天文数字般的财富和如此大规模、性质特殊的人口运输。

他连做梦都不敢这么梦!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战利品”的认知范畴!

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起颤来。

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仿佛置身于荒谬梦境中的虚幻感。

“这……这倭国……弹丸之地,竟……竟富庶糜烂至此?

还是说……诸位神将大人……抄家灭门的手段,实在是……太高明了?”

他后半句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敬畏和恐惧。

甲神将的声音再次从他身侧传来。

依旧冰冷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但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沉意味。

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倭国,确系小邦,地狭民寡。

然,其上至公卿权贵,下至豪商海贼,积百年之贪婪,层层盘剥。

聚敛之财富,自不容小觑。

尤其近年来,其与南海、西洋乃至我大明沿海的走私贸易猖獗。

所获颇丰。”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像是在做一场冷静的分析报告。

“然,此等依靠劫掠与贪婪堆积起来的萤火之光。

又如何能与吾大明地大物博、人杰地灵之皓月争辉?

此番行动,不过是取回其历年欠下我大明的血债旧账罢了。

连本带利,天经地义。

陈将军久经沙场,当知对敌之仁慈即是对己之残忍。

实不必过于惊诧。”

最后一句,隐隐带着一丝告诫的意味。

陈璘听得心头一凛,连忙收敛心神,连连点头,口称。

“神将大人所言极是!是末将一时失态,见识浅薄了!

王爷圣明,此番定然能大大充盈我国库,震慑不臣!”

然而他心里却早已是翻江倒海,巨浪滔天。

取回旧债?这分明是抄家灭族、掘地三尺啊!

看这四位爷这副斩草除根、刮地三尺的架势。

还有背后那位王爷深不可测、吞食天地般的意图。

怕不是真要趁此良机,把这倭国几十年的积累一次性抽干。

彻底弄残废、甚至……他不敢再往下细想,那个可能性太大,太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