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江之牧和颜如玉的事情发生以后,江家的晚餐桌,总是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压抑。
今天,也一样。
精致的瓷器盛着菜肴,银筷偶尔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反而衬得席间的沉默更加沉重。
水晶吊灯投下明亮却冰冷的光,照在每个人脸上,都显得有些不真实。
江母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清蒸鱼,放入江之牧碗中,语气听似随意,却话里带话。
“之牧,下周二的晚上空出来,林家的千金林婉儿从国外回来了,她父亲和你爸是旧识,小姑娘模样好,学历高,性子也温婉,我约了他们家一起吃个便饭,你们年轻人认识一下。”
闻言,江之牧握着筷子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他盯着碗里那块雪白的鱼肉,胃里像塞了一团湿冷的棉花,毫无食欲。
又是这样。
这几个月来,类似的便饭已经不知第几次了。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烦躁和怒火,声音有些发硬:“妈,我说过了,我不会去见任何人。”
“不见?”
江母放下筷子,声音抬高了些,带着明显的不悦。
“不见你去见谁?难道你还想着那个颜如玉?之牧,你醒醒吧!颜家现在是什么光景?那就是个无底洞,她那个爹躺在医院里烧钱,她那个妈连门都不敢出,她自己四处碰壁,像个笑话!你跟她纠缠在一起,你们俩能有什么好结果?只会把江家的脸都丢尽!”
刻薄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剐着江之牧的耳膜。
他猛地抬起头,眼底布满红血丝,几个月来的压抑和憋屈在这一刻几乎要冲破理智。
“颜家怎么样,如玉怎么样,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她靠自己在努力,比那些只知道靠家里的所谓千金强一百倍!是我要跟她在一起,是我离不开她!你们凭什么这样诋毁她?凭什么安排我的人生?”
“你放肆!”江父重重一拍桌子,碗碟震得哐当作响。
他脸色铁青,指着江之牧:“什么叫我们诋毁?我们说的是事实!什么叫我们安排你的人生?我们是你的父母,难道会害你吗?那个颜如玉给你灌了什么**汤?让你连自己的亲生父母的话,以及江家的脸面都不要了!”
“脸面?江家的脸面就是靠牺牲儿子的幸福来维持的吗?”
江之牧豁然站起,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胸膛剧烈起伏,看着面前面容扭曲的父母,只觉得无比陌生。
“我的幸福,是不是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
“幸福?跟那种破落户在一起能有什么幸福?那是自毁前程!”江母也站了起来,声音尖利,“江之牧,我是因为被你气得受了伤,昏迷了几天,你守在我床边上这段时间我真的以为你改过自新了,有反省了,谁知道你还是如此不孝!我告诉你,只要我跟你爸还有一口气在,你就休想跟那个女人有任何瓜葛!下周二的饭局,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激烈的争吵让餐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佣人们早已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远处,垂着头不敢出声。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沉默着,慢悠悠喝着汤的江爷爷,忽然将手中的汤匙轻轻放回了碗里,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声音不大,却奇异地让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江老爷子拿起手边的热毛巾,擦了擦嘴角,然后才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扫过脸色难看的儿子儿媳,最后落在浑身紧绷,像头被困野兽般的孙子身上。
“吵什么。”老爷子的声音不高,带着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一家人,居然一顿饭都吃不安生。”
江父江母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
江母张了张嘴,想辩解:“爸,之牧实在是…”
“之牧怎么了?”江老爷子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正常,你们这么逼他,就能把他逼回正轨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江之牧,有些许意味深长。
“之牧,你廖爷爷那边,前些日子托人捎来口信,说他那儿有本我找了许久的古籍,让我得空去取,我这老骨头,晚上出门不便。”
他拿起茶杯,呷了一口,像是随口吩咐。
“你今晚没事,就替我跑一趟,别在家里跟你父母吵个不停,他们也都是太在乎你了,不过你廖爷爷睡得早,现在去正好,等取到了书,直接送去我书房,我晚些要看。”
餐厅里一片寂静。
江父江母面面相觑,脸上是错愕,但在老爷子平静的目光下,竟一时不敢反驳。
江之牧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爷爷。
廖爷爷?
取书?
现在?
这分明是,分明是爷爷在给他制造离开这个家的机会!
爷爷看穿了他的痛苦和挣扎,在用他的方式帮他。
他死死攥紧拳头,压住了那股窃喜和激动,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只是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是,爷爷,我这就去。”
“嗯。”江老爷子应了一声,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青菜,仿佛刚才只是安排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快去快回,路上小心。”
“我知道了,爷爷。”
江之牧几乎是屏着呼吸应下。
他不再看脸色铁青的父母,转身大步朝餐厅外走去。
脚步起初还有些僵硬,越到后面越快,几乎像是要逃离这座华丽的牢笼。
直到走出主楼,夜晚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才敢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自由的味道,夹杂着冬日草木的微涩,让他眼眶发热。
他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餐厅窗户,隐约还能看到父母正在对爷爷说着什么,而爷爷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并未理会。
江之牧心中充满了对爷爷的感激。
他知道,这短暂的外出是爷爷顶着压力为他争取来的。
他必须珍惜!
他没有丝毫犹豫,快步走向车库,发动了车子。
引擎轰鸣声中,他看了一眼副驾驶座,那里空着,但他知道,他要去哪里。
车子驶出江家老宅沉重的大门,汇入夜晚的车流。
他紧握着方向盘,眼神坚定而灼热。
他终于,暂时地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