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治,华北联合指挥部。
小型会议室内,楚云飞、方立功、曹破天再次齐聚一堂。
气氛比上一次开会的时候更加凝重。
“立功兄,这次请你过来也是因为一件很要紧的事情需要同你商议一下。”
方立功一脸严肃的看向了楚云飞:“云公,出什么事情了。”
“刘峙,消失了。”
楚云飞将那份来自山城的密报,轻轻地放在了桌上,声音听不出喜怒:“督察处的线报显示,就在我们准备收网的前一天晚上直接人间蒸发了。”
方立功闻言脸色瞬间难看了不少:“不是说被委员长打的入院了么?”
“问题现在就是查不到任何的线索,这种情况对我们督察处很不利,这件案子从军统移交线索到现在全面追查已经三个月了,若是没有个结果,对于督察处的兄弟们而言也是一次极大的打击。”
“不用想,帮助刘峙脱身的是委员长。”
“只有他出手才能在山城保下了刘峙。”
曹破天的脸上,露出了忿怒和不甘的神色。
他们督察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收集齐了刘峙贪腐的铁证。
眼看着就要将这头国府军中最大的“肥猪”绳之以法了,却在最后关头,被最高领袖,亲自“截了胡”。
这让他,如何甘心?
领袖就能够不顾国法军法?
这样的领袖要他有何用!
公平!公正!
曹破天看向了正在思考对策的楚云飞,心中缓缓燃起了一团火苗,这照亮了他稍显迷茫的内心。
楚云飞看着曹破天那副失态的模样,也并不觉得意外。
此时此刻的他也正在思考对策。
如此不要脸的做法让楚云飞真的怀疑是不是现在战局太顺利了,让常瑞元多了一些本来不应该具备的心思。
毕竟在楚云飞看来,常瑞元喜欢顺风浪。
只有在逆境、乃至绝境的时候发挥才算是个正常人。
如何斗而不破,达成目的才是接下来的重点。
方立功迟疑了片刻之后,接着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可委员长会将他送到哪里去?”
楚云飞眉头紧锁在了一起:“不好说,天下之大,何处都可去得,委员长想要“保护”个人还是轻松的。”
方立功接着再度说道:“云公,我记得刘峙可是在四川与川军邓锡侯、潘文华、刘文辉结为拜把兄弟的,否则李根固这个川军出身的军阀也当不了重庆卫戍司令。”
这些川军军阀们,除了死掉的。
杨森、孙震、王陵基、王缵绪、唐式遵等完全投靠蒋介石,所率出川抗战的部队,不少已被整编或裁撤。
留川的少量部队在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等地方实力派的掌握下。
历史上,在常瑞元数年的外调和整顿过程之中。
邓锡侯、潘文华、刘文辉在抗战胜利结束的时候还能够保留三万多人,可想而知他们有多么的滑头。
潘文华的下属李根固更是在抗战胜利前夕担任新编第二十五师师长。
说远了。
方立功其实就是要提醒曹破天和楚云飞。
想要在山城动刘峙。
不仅仅会直接和委员长产生冲突,还会和川军地方实力派产生冲突。
毕竟,这些川军地方实力派和刘峙也是实打实的利益关系。
只是目前还没有更多的证据指向他们而已。
突破口不在别人那边,就在刘峙自己的身上。
虽然听到方立功这么一说。
曹破天仍然颇为不甘心:“方长官,难道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楚云飞缓缓地说道:“我了解委员长这个人。”
“对于那些,真正忠心于他的人,他总是会表现出过分的宽容。”
“刘峙这个人,虽然打仗不行,贪腐成性。”
“但,在北伐战争时期,他是最早一批,追随委员长,并且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元老。”
“这份情分在委员长的心里分量很重。”
“所谓的‘福将’。”
楚云飞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弧度:“不是他打仗时候的福气,而是他官运亨通的福气。”
“因为,他足够忠心,所以,即便他能力不够,委员长也敢大胆地用他。”
“相反。”
楚云飞的声音,变得冰冷起来,“那些能力强,功劳大,但却不那么‘听话’的人。”
“哪怕,再年轻,再有前途,只要让委员长感到了一丝丝的威胁,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其弃用,甚至铲除。”
“我之所以能够到现在这一步,和阎长官的保护以及时局的变化均有着直接的关系。”
楚云飞理清楚,在解放战争淮海战役的时候,**方面最合适的总指挥官明明是白健生。
可最后,委员长偏偏选了谁?
选了刘峙!
结果,大败亏输,民国灭亡,几成定局。
即便是那样,委员长也没有真的把刘峙怎么样。
“所以。”
楚云飞转过身,看着他们,“想要扳倒刘峙和他背后那个盘根错节的**集团,以及那些残存的走私势力,我们其实就等于是在公开地挑战委员长的权威。”
“这件事,从委员长明牌介入之后就发生了变化,牵一发而动全身。”
“甚至会牵扯到部分的K记元老,他们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我们目前在华北所实施的所有新政。”
“这件事风险很高,你们都说说自己的看法。”
方立功,素来以足智多谋著称,鬼点子多,胆子也大,最重要的是他思考问题的角度和楚云飞并不一样,他的想法更符合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的思路。
“云公。”
方立功站起身,说道:“无论如何,我们,有一件事,是绝对不能动摇的。”
“那就是,土地改革!”
“耕者有其田,这是先总理当年就定下的国策!”
“我们现在在华北用和平赎买的温和方式来推行土改,与那种暴力的、没收式的土改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件事现如今已经是民心所向,是大势所趋,是绝对正确,也必须坚持下去的!”
“这也是我们的底线!”
很显然,方立功的观点清晰而坚定。
曹破天也点了点头,从另一个角度,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至于山城方面的阻力。”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特务头子该有的狠厉:“卑职以为,或许,我们可以借用一下舆论的力量。”
“我们可以,将刘峙贪腐的部分证据,悄悄地透露给那些不怕死的外国记者。”
“一旦,国际舆论的风暴,刮了起来。”
“那么,为了维护党国的‘国际形象’,委员长也不得不做出切割。”
“到那时,不杀刘峙,不足以平民愤!不杀刘峙,不足以定军心!”
“我们,甚至可以将刘峙等一行人的贪腐事迹,作为内部宣传的重点工作,在各部队中,进行宣讲!
让所有的官兵们都知道,他们的军饷、他们的抚恤金,都是被谁贪墨了!”
楚云飞听完两人的建议,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但是,这件事情绝不能够先捅咕到国际上面去。”
他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顾虑:“毕竟,这样做会进一步地激化我们与山城方面的矛盾。”
“不要忘了,我们的美援物资还都需要从西南入境。”
“一旦,委员长真的被我们逼急了在云南境内卡我们的脖子。”
“那对于我们华北未来的战事,和即将应对日寇进行的“神罚”圣战计划都有着极为严重的影响。”
“大敌当前,为了华北的这些兄弟、同志、百姓。”
“我们不能和委员长彻底撕破脸皮。”
一时间,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僵局。
楚云飞沉思了片刻之后,接着缓缓开口道:“既然此事不可一蹴而就,那就像是指挥作战一样,当分阶段逐步推进。”
“我综合了一下你们两个人的想法和观点。”
“或许我们可以先将一些罪行较轻、牵涉面不广的‘小鱼’,抛出去进行公开处理。”
“看一看,山城的反应究竟如何?”
方立功和曹破天的脸上瞬间出现了反应。
“云公,您这,不就是我们作战时,最常用的‘切香肠’战术吗?”
楚云飞点了点头:“不错,就是“切香肠”战术”
“如果山城方面,亦或者是涉及到的K记高层反应不大。”
“那我们就再抛出一条稍大一点的‘鱼’。”
“如此反复,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试探统帅部的底线,只要没有明令斥责,我们就据理力争,乃至继续试探。”
“等到,舆论的风暴被我们一步步地彻底掀起来。”
“到那时民意滔滔、军心如火,刘峙和他的那个**集团,想不死都难了!”
曹破天也兴奋地说道:“卑职以为,此事还可以发动各级军官,联名上书!”
“如此也可以向山城施加更大的压力!”
“不可!”
方立功,立刻出声否定,“一旦这么做,在委员长的眼中,就无异于‘兵谏’,是公开地,在挑衅他的最高权威!”
“我们绝不能这么干!”
楚云飞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立功兄说的不错,我们是在为国铲除奸佞,而非兵谏。”
至少在这个时间点这么干不合适。
随后。
三人便就具体的行动细节,进行了周密的安排和部署。
……
会议结束之后,曹破天领命而去。
方立功,却留了下来。
他趁着只有他们两个人,凑到楚云飞身边小声地提出了一个他憋了很久的建议。
“云公,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云飞心中有数:“立功兄,你我二人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说吧。”
“您看,现在,我们和山城的关系,越来越微妙。”
“您是不是,也该考虑,将夫人和小光华从山城接回来?”
“把他们留在长治,您做起事情来也能更放心一些。”
楚云飞闻言,心中一动。
他又何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只是战事繁忙,加上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契机,这才始终没有派人去办这件事情。
方立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提醒道:“云公,您忘了?”
“再过不久,就是姜玉贞将军,牺牲五年的忌日了。”
“往年这个时候,您都会派人去原平镇代为祭拜。”
“今年,是第五年。”
“您完全可以用‘亲自祭拜’为理由。”
“然后顺理成章地将夫人和光华少爷接到长治‘暂住’一段时间。”
“委员长,即便心中有所芥蒂。”
“但于情于理,他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毕竟,谁也不能阻止楚楚去祭拜自己的父亲。。”
楚云飞缓缓点头,脸上也是露出了由衷的笑容:“真不愧是足智多谋的立功兄啊,这件事情我马上交给鹏程去办。”
——
山城,委员长官邸。
深秋的雾气,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将这座山城笼罩在一片阴湿的寒意之中。
云岫楼办公室内,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簌簌飘落的声响。
常瑞元靠在摇椅之上,双眼微阖,似在假寐。
侍从主任竺培基的脚步声很重,脚步铿锵有力的来到了办公室外。
片刻后,敲响了办公室及的房门。
“进来。”
随着常瑞元的声音传出,竺培基很快拿出了一份文件,而后恭敬地摆放在了常瑞元的面前:“委座,华北发来的加急电报。”
常瑞元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却并未睁开。
“念。”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竺培基拿起电文,用一种平稳无波的语调:“报呈委员长,职军法执行总监部副总监楚云飞,为肃军纪、正军法、安军心事,特上陈……”
听到“军法执行总监部副总监”这个头衔。
常瑞元的眉梢,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楚云飞终究还是那个楚云飞,并不会因为出现阻力而不再向前。
军法处这把刀,终归还是要出鞘的。
电报的内容,详尽得令人心惊。
一份长长的名单,从一战区到五战区,从师管区到新训处,牵涉近百人。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详实的身份背景、职务,以及他们所犯下的罪行。
“原第一战区新兵督练公署第三补充团团长马翰文,黄埔七期毕业,利用职权,与地方劣绅勾结,强征壮丁,收受国币六千七百元,致使二十三名新兵在押运途中冻饿而死”
“第五战区后勤转运站站长周立人,陆大将官班毕业,倒卖军用棉布、药品等战略物资,累计获利超过六万五千元”
常瑞元的指节无意识地在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叩、叩”的轻响。
名单上绝大多数都是些地方出身的杂牌军官,还有一些地方民团团长。
这些人。
常瑞元看来,死了也就死了,无足轻重。
杀再多这样的人,也算是在做好事情。
但其中,那几个刺眼的“黄埔”出身的名字,却像一根根钢针,扎在他的心上。
这些人都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学生,亦是他维系委员长职位的基石。
身居要职的他们,造成的破坏往往也是最大的。
电报的最后,楚云飞的措辞,恭敬却又无比强硬。
“上述人等,罪证确凿,铁案如山。为正国法,为慰民心,更为告慰数十万阵亡将士之英灵,职恳请委座恩准,将之一体按战时军律,就地枪决,以儆效尤!”
竺培基念完,便垂手立于一旁,办公室里再度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常瑞元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陷在眼窝中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
他想不明白。
楚云飞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刘峙的案子,自己已经出手,用一种近乎“庇护”的方式。
将他从军统和督察处的眼皮子底下弄走,这本就是一种无声的表态。
他本以为楚云飞会就此罢手至少也会暂时收敛锋芒。
可他偏不。
他反手就递上来这样一份血淋淋的名单,用“军法”这把最锋利的刀,再次将了自己一军。
这究竟是试探?
还是说,他真的就此满足了?
常瑞元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或许楚云飞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自己展现他的“公正”与“底线”?
杀掉这些小鱼小虾,甚至是几条黄埔出身的“嫡系”,以此来平息军中和民间的怨气。
然后,刘峙那条真正的大鱼,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被“放过”了?
这听起来,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政治交易。
用百十条不那么重要的性命,换取双方关系的暂时缓和,保全彼此的体面。
但常瑞元又觉得,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以他对楚云飞的了解,虽然忠心耿耿,可也是吃不得半点亏、也揉不得半点沙子的主。
陈辞修刚刚搪塞于楚云飞,土木系的林蔚就被史迪威搞的难堪不已。
他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刘峙?
常瑞元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确定感。
他看不透,也摸不准。
这种将主动权交到别人手里的感觉,让他感到无比的烦躁。
他拿起那份电报,又看了一遍。
上面的罪证,详细到了每一笔赃款的去向,每一位证人的画押。
滴水不漏。
让他找不到任何可以驳回的理由。
同意?
今天杀了这些人,明天,他会不会递上一份分量更重的名单?
不同意?
那他这个最高领袖,就成了包庇贪腐、徇私枉法的罪人。
这份电报,一旦泄露出去,足以让整个国府的声望都跌入谷底。
良久,常瑞元将电报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娘希匹!”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或者说,是选择了再看一步。
“回电。”
他的声音,冰冷而决绝:“正国法军法,慰军心民心!”
“是。”
……
电报以最快的速度发回了华北。
当赵鹏程将那份“正国法军法,慰军心民心!”字的回电,交到楚云飞手上时。
楚云飞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很显然,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多疑且多虑的常瑞元即便是有所顾忌,也会选择再等等。
等到楚云飞图穷匕见之际,他用独属于他的办法去处理事情。
但这些。
楚云飞可不会有所顾忌。
现在,只要他人在长治,谁都动不了他!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明日一早,按照原计划在长治、龙城、洛阳、郑县四地,同时召开公审大会。”
“所有涉案人员,验明正身,公开审判,就地正法!”
“是!”
赵鹏程领命而去。
督察处早已经提前进行了安排,各战区的军法处也都打了招呼。
此前那些妄图托关系找楚云飞求情的,基本上也被督察处查了个底朝天。
有问题的全部跟进,没问题的也都被警告了一番。
一时间,整个华北也算是人人自危。
谁都怕曹破天这个糙汉子怀疑自己..
次日,中午。
三声清脆的枪响,仿佛是约定好的一般,在四座不同的城市上空,同时响起。
近百名昔日里作威作福的**军官。
在成千上万的民众注视下,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而就在常瑞元批复枪决的第三天。
《中央日报》华北版、《长治周报》、《龙城晚报》等多家报纸的社会版块,一个不大不小的角落里,同时刊登出了一则简短的消息。
【华北联合指挥部督察处联合各战区军法处雷霆出击,严惩军中蠹虫!】
这是中央日报华北版的标题。
消息的内容,写得极为克制,没有过多的渲染和评论。
只是客观地陈述了公审和枪决的事实,并附上了部分罪大恶极者的名单和罪状。
【团结在领袖的意志之下,我们再度取得一场新的胜利!】
这是龙城晚报,典型的赢学报纸。
【震惊!我们的身旁竟然潜伏了如此多的“国贼”】
这是地方小报为了销量整出来的噱头。
这些报纸上的消息,就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
虽然没有占据头版头条。
却在整个华北的军政两界,激起了远比想象中,更加剧烈的涟漪。
有的人认为督察处大动干戈查了三个多月,绝不可能就这么停下,做事说话更加小心翼翼。
有的人则认为督察处的工作像是已经遇到了阻力一般,绝不会继续再查下去,否则人人自危,这队伍应该怎么带?
只有和楚云飞打过交道的人才清楚。
军法处、督察处的刀,既然已经见血,绝不会就此轻易停下。
这上百名的**名单,仅仅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