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从21世纪初就开始办公信息化了,当时的资料有一部分丢失,但大多都留下来。”
“GPT-4V不会用国内的数据么?”方晓问道。
“这部分数据是国家的保密资料,偷一部分的话还可能,但都偷走,没有国家点头是不可能的。”陈勇道,“我听我师父说,刚上his系统的时候他有点蒙,那时候还是智能abc,一点都不智能,打字慢的要命。”
“数据很多?”
“GPT-4V和咱们用的工大的大语言模型都是要喂数据的,数据多当然可以。鹰子那面的数据很多都是私人的,没咱们这面多,也没咱们这面用起来方便。”罗浩道。
罗浩直接解释了方晓心里的困惑。
“对!前段时间小孟看一个片子,带有汉普顿驼峰放射学征象的影像结果,侧重怀疑肺梗塞。”方晓有些小兴奋。
“方主任进步了啊,还知道汉普顿驼峰放射学征象了。”陈勇笑道。
“害,小孟解释完,我回去翻书才知道的。”
“不说这个,有关于大语言模型是缺失的。”罗浩道,“诊断,所有内容都给全,ai可以根据数据库里十亿份以上的数据内容给出判断,判断的准确率很高,综合水平大概要比……要比……申主任高。”
申主任!
方晓第一次听罗浩如此评价AI的诊断能力,不禁心头一震。
要知道,申主任可是省城赫赫有名的诊断专家,在风湿免疫领域堪称权威。
就算说他是省内罕见病诊断的第一人或许有待商榷,但排进前五绝对实至名归。
而现在,AI的诊断水平竟然直接超越了申主任这样的顶尖专家!
“小孟威武!“方晓在心里暗暗喝彩。
他下意识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小孟“,这个看似普通的“实习生“身上,竟然蕴含着如此惊人的医疗智慧。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小孟“的侧脸上,给它平添了几分神秘的光晕。
“这是有几十年数据库的支持,难度并不大;现在研究出现瓶颈,需要更多数据。问病史,这种行为不会出现在既往的数据库里,想要积累的话,难度还是很大的,需要很长时间。”
方晓明白罗浩在说什么。
原来是这样。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小孟”有着自己的优势,旁边辅助医生,任何结论经由医生审核后才可以,这是罗教授让做的。
在诊疗过程中,让“小孟”参与到问诊中呗,难度不大。
有自己看着,也不会有太大的纰漏。
“罗教授,陈医生,二位放心,明天开始所有问诊小孟都参与。要是错过了的话,我带着小孟查房,从新问一遍。”
“行啊,辛苦方主任。”罗浩客气了一句。
罗浩这句话像一剂强心针,让方晓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种纯粹的喜悦,他只有在刚参加工作那年,被老主任拍着肩膀夸“小伙子不错“时才体验过。
如今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防备——别人夸他一句,他得琢磨半天是不是话里有话,是不是哪个“老阴比“又要给他下套。
唯独罗浩这不咸不淡的一句评价,才能让他像个得了奖状的小学生似的,心里美得直冒泡。
方晓偷偷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生怕这副傻笑的样子被旁人看去,可眼底的喜色怎么藏都藏不住。“还有别的么方主任。”
“暂时没有……不对,小孟偶尔说话,说的也都是实话,但问题就出在实话上。”方晓斟酌了几秒钟后才描述自己心里不太确定的内容。
“哦,方主任是说情商不够高吧。”
“对对对。”方晓举例说明,把今天会诊的时候“小孟”直接说骨科的治疗方式有问题拿出来。
“这的确是,可暂时没办法。”罗浩摇头,“人类的行为活动有着高度的不可控性,连人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秒笃定会做什么。情商这类的,暂时排后面一点。”
“啊?我看之前按压机器人和患者聊的不错啊。”
“那只是聊天,按压机器人在患者眼中看起来只是普通医生,但再普通的医生也有天然的神圣性,所以胡说八道的聊天不会涉及方主任你说的内容。”
罗浩缓缓道出限制AI机器人言语功能的缘由——这些冰冷的机器终究难以驾驭微妙的人情世故。
他指尖轻叩桌面,语气里带着科研工作者特有的严谨:“语言大模型的研发者们往往沉浸于代码世界,他们构建的AI自然也欠缺那份人情练达。“
说到这里,罗浩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就像钱老当年在MIT执教时,也是出了名的冷面严师。可一回国,就变成诲人不倦的慈祥长者。“
他苦笑着摇头,“这里头的门道太深——技术可以突破国界,但为人处世的智慧,终究要在特定的文化土壤里才能生根发芽。“
窗外的树影婆娑,在罗浩的白大褂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方晓忽然意识到,这位看似冷静的教授,其实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科技与人文的边界。
“罗教授,我觉得这个大模型更多,比医疗活动多。”方晓不解。
“不一样,大模型解决不了所有问题。人脑的神经元之间的联系现在的研究发现涉及到量子层面的内容,所以呢,你说这玩意靠谱不。”
“好像是诶。”方晓附和道,但显然他对此一点概念都没有。
罗浩想想,举了个例子。
“方主任,你说英子的导弹和飞机为什么越来越差?”
“印度人太多!”方晓用罗浩的口吻回答道。
“哈哈哈。”罗浩大笑,“那是一方面,主要是他们没有高等级的风洞。咱们用了60年的时间弄出来只作用0.1秒的顶级风洞,有什么想法就放进去吹一吹。”
“英子那面全都是跑数据。不能说跑数据不对,但大模型用到的公式就是真理么?我看未必。那只能算是从前的经验总结,想要永远有效,现在看是痴心妄想。”
“哦哦哦,ai机器人也一样,需要跑数据,不断修改,找到公式。而且涉及到量子层面的不确定性,就要基础理论出现重大的改变,是这个意思吧。”方晓问道。
罗浩微微颔首,目光深远。
情商这东西,在他眼中既重要又不重要——重要在于它关乎医患、医生、医护之间关系的温度,不重要则是因为这终究是可以通过迭代优化来解决的技术问题。
“循序渐进才是正道。“他声音沉稳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现在的发展速度已经快到令人眩晕,再加速的话.“
罗浩顿了顿,微微摇头,“我怕会摔得鼻青脸肿。“
窗外的夕阳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流露出罕见的谨慎。在他身后,实验室的量子钟正以纳秒级的精度记录着时间,而罗浩却固执地相信,有些进步必须用最传统的节奏来完成。
“方主任,不错。”罗浩不吝赞美,他赞了一句。
方晓的骨头都轻了二两。
一路闲聊,来到长南人民医院。
白科长早就站在住院部的大门口等罗浩。
现在罗浩在别人眼中早已经不是一名来飞刀、来解决问题的专家,身后人影蒙蒙,隐约能分辨出来是陆战凯。
“罗教授,辛苦辛苦。”白科长很热情。
握手,简单寒暄,罗浩直接开始询问患者的情况。
“小孟”做了详略得当的汇报。它汇报病情的方式是罗浩自己的方式,听起来相当舒服。
“检查结果出来了么?”罗浩问。
“还没有,这面镜下的技术力量有点弱。”“小孟”如是说道。
罗浩有点头疼。
的确像方晓说的那样,“小孟”总是瞎说实话。
“没事,我去看看。”罗浩连忙接过“小孟”的话,随后问白科长一些有关于患者家属情绪方面的问题。
这属于罗浩自己的特长,白科长逐一回答。
患者家属一直认为是院方给治坏了。
“陈勇,一会你带着小孟去问问病史。我去看镜下,白科长,麻烦了。”
看完患者后,罗浩沉吟,随后和陈勇交代。
“你怀疑什么?”陈勇问。
“这种情况感觉像是寄生虫病,镜下可能都是虫子。”
都是虫子?
这话说的让人毛骨悚然。
“罗教授,您考虑是什么种类的寄生虫?”白科长询问道。
“镜下看完再说。”罗浩笑了笑,“只是凭借经验的判断,得看一眼才行。”
出了病房,两个人影出现在走廊里。
女人低着头,汪医生还在伏低做小的劝着,脸上写满了舔狗两个字。
罗浩根本没在意他们,侧头和陈勇交代一会要和患者家属说什么。
擦身而过的瞬间,姓施的姑娘仿佛看见了未来,看见了希望,整个人的气质顿时为之一变。
她怔怔的看着刚摘掉口罩、准备和患者家属沟通的陈勇,眼睛里满满都是小星星。
“小娜,咱们出去吃口饭吧。”汪医生说的口干舌燥,也不想女朋友再到省城的专家,便劝到。
可姓施的姑娘就像是没听到一样,怔怔的看着陈勇。
“我去和患者家属交代,随时联系。白科长,你带我去找患者家属。”陈勇低声说。
姓施的姑娘就像是被夺走了魂魄一般,茫然跟在陈勇身后。
汪医生伸手去抓她的手,却被姓施的姑娘一把甩开。汪医生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可并没有人在乎。
“你跟着干什么。”白科长看见姓施的姑娘跟在后面,不高兴的斥道。
“实习生吧,跟着看看也行。”陈勇温和说道。
他天天看罗浩备课,天天看罗浩面对学生的时候就换了一副嘴脸,耳闻目濡之下也变成和罗浩一样的形状。
对学生要温和,这是潜意识的。
白科长有些无奈,可现在人多,也没办法解释刚刚发生了什么。
方晓也是一般的情绪。
这位还真是……方晓心里叹了口气,瞥见教秘汪医生如便秘一般的脸色,也跟了上去。
骨科真是乱糟糟的,这么个爱显摆的姑娘在,所有工作都被搅乱。
等找时间要和许主任说一声。
不过有陈勇的话在,其他人也没拦着,毕竟要给医大专家一点面子。
来到办公室,患者家属已经坐在里面,脸上像是挂了一层黑纱似的难看,正在和许主任说话。
许主任站起身,“这位,就是医大来的专家。”
“专家?”患者家属的脸色不见有任何好转,冷着脸,黑黝黝的瞥了一眼。
不过只一眼,她的表情似乎柔和了少许。
方晓心里感慨,难怪罗教授要问患者家里主事的人是男是女。
曾经听老孟说过,医疗组所有难题,只要涉及女性的都由陈勇出面。
尤其是有一次一个女网红被耽搁了病情,痛苦不堪。陈勇去了之后连二十分钟都没用,就把女网红哄的团团转,说啥是啥。
看那样子,要是直接拿出婚戒,女网红能嫁给陈医生。
但听人描述是听,现在却是亲眼见到。患者家属的微表情说明了一些事儿!
“您好,我是医大一院的陈医生。”陈勇展颜一笑,满室花开。
“坐下说吧。”陈勇温柔的说道,“最近心力交瘁,要多注意身体。你要是倒下了,这个家就垮了。”
“呜呜呜呜~~~”
只一句话,患者家属再也绷不住情绪了,呜呜的哭了出来。
哭,是好事,情绪有个宣泄点。
可刚刚陈勇说的那句话再普通不过,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能打动患者家属情绪,让她的敌意荡然无存,甚至精神崩溃。
颜值还真是第一生产力啊,方晓心里感慨。
“你哭什么。”一个声音尖利的出现,打破了沉寂。
陈勇一怔,一句话,四个字,满满都是醋味儿。
这种情况陈勇经历的多了,第一时间微笑,看向姓施的姑娘,表情上线安抚这位。
在别人看来应该要把姓施的姑娘千刀万剐的事儿,在陈勇看来却再正常不过。
“哭吧,哭出来好。”陈勇柔声说道,声音像是有催眠的作用似的,“有什么委屈先哭出来,我等你。”
“有我在,放心。”
这回,连姓施的姑娘都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
她向前迈了一步,看样子是要抱住陈勇的胳膊。
陈勇不动声色的推后,微笑,脚一勾,椅子挡在他和姓施的姑娘之间。
“我要做交代,询问病史,麻烦许主任帮我安排个安静的房间。”陈勇道。
许主任都看傻眼了。
患者家属能搞定,连那个不知深浅的小姑娘都当着教秘汪医生的面直接扑上去。
这个医大一的专家真厉害!
好说歹说,算是把姓施的姑娘送走。
……
罗浩不知道这面的事儿,方晓追上来,陪着他去做镜下。
便常规的样本还有,罗浩到了检验科,开始动手做载玻片,随后看镜下。
“还真没有。”罗浩有些疑惑。
“我看看,我看看。”方晓好奇。
“没有。”罗浩让开显微镜,让方晓看一眼。
原本罗教授说全都是虫子,方晓以为镜下肯定能看见至少十几只虫子在绕来绕去。
可镜下的确什么都没有。
“手机打开云台,给我看看。”罗浩道。
方晓连忙离开显微镜,打开云台,交给罗浩。
“停用免疫抑制剂,针对已明确的肺部及腹腔感染进行抗感染治疗,给的是亚胺培南西司他丁1g q8h,伏立康唑0.2g q12h。”
“治疗没问题,对了方主任,你问问亚胺培南和伏立康唑是进口药还是国产替代药。”
“好咧。”方晓应道,他找到座机联系科室。
“罗教授,是进口药。”
“那更不应该了。”罗浩疑惑的继续看,“粪便常规并未报告可能的病原学,咱们镜下看得也是这样。
但第 2天的血培养结果显示 G 球菌感染;血液检查、胸部 CT则提示同时存在真菌感染。
患者的抗感染治疗中再增加两性霉素 B,10mg bid和替加环素100mg q12h?”
罗浩并没下医嘱,而是自言自语。
方晓完全不知道两性霉素是干嘛的,这药好像是抗真菌的药物,级别相当高,长南人民医院几乎从来都没用过。
夜晚的检验科也不是很安静,急诊电话不断,值班医生在忙碌。
罗浩就坐在桌子前,陷入沉思。
方晓没敢打扰罗浩的思绪,其实就这么坐着也没什么,方晓能坐一天一夜。
关键是他的手机还在罗浩手里面,这让方晓坐立不安。
万一让罗教授看见什么不应该看得,那该咋整,方晓心里想的不是病情,却是另外的事儿。
罗浩却没注意到根本坐不住椅子的方晓,他在琢磨患者的病情前几天逐渐好转。
术后第 3天时,腹泻就已经止住;到了第 5天,患者的体温高峰逐渐降低,氧合指数上升至 300左右。
随着镇痛镇静药物的减少,患者拔除呼吸机、转至普通病房指日可待。治疗过程中,患者的淋巴细胞计数持续上升,提示免疫功能也有所恢复。
但感染源一直没确定。
所以病情出现反复,现在看患者病情有加重的倾向。但便常规没问题,问题出在哪了呢?
和之前自己想的不一样。
现在患者出现深绿色水样便,血压不稳,氧合指数下降至 200,各项炎症指标上升。
而今天患者出现了异常的肝功能指标,提示药物性肝损伤的可能性。
“方主任。”
“诶!”方晓眼前一亮,似乎要能拿回自己的手机。
“你记一下。”
“那个,罗教授……”
“哦,手机给你,你记一下。”罗浩把手机递给方晓,方晓这才放了心。
“停肠内营养,加用黄连素止泻和保肝药物,就给多烯磷脂酰胆碱 异甘草酸镁吧,能用进口药尽量用进口药。
并调整抗生素方案——头孢他啶阿维巴坦 2.5g q12h,氨曲南 1000mg q8h,伏立康唑 0.1g q12h,硫酸粘菌素 75万 u q12h。”
罗浩说得很快,方晓心中叫苦,但还是迅速记下来。
“你重复一遍。”
“停肠内营养,加用黄连素止泻和保肝药物,就给多烯磷脂酰胆碱 异甘草酸镁……”
方晓对着手机记事本朗读。
检验科的医生看见这一幕,愣住。
“我补充一点。”
等方晓说完,罗浩沉声道。
“既然粪便常规无法明确导致腹泻的病原体,患者又是接受免疫抑制剂的特殊人群,那么病原体有可能不典型,也可能为寄生虫感染。
不如直接看看患者的胃肠道,用镜子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啊?!”方晓一怔,“罗教授您准备开刀?”
话音刚落,在罗教授看傻逼一样的目光下,方晓这才醒悟,后背冷汗岑岑。
自己一下子漏了怯,怎么是开刀呢,分明是肠镜。
“罗教授,肠镜能看见细菌么。”方晓转口问道。
“不知道,可现有的检查已经很齐备了,只能试试做肠镜看一眼。”
“粪便常规检查不行,我同时试一试改良抗酸染色体。”
啥叫抗酸染色,方晓完全不懂,他只能猜应该是某种特殊的检查项目。
“方主任,你去看看陈勇那面怎么样。”罗浩说着,开始忙碌起来,“我给粪便样本做抗酸染色,有可能的话,尽量说服患者家属做结肠镜检查。要是能找到病原体的话,治疗会有依据。”
“好,我去看看。”方晓拿着手机起身,一溜小跑回去。
陈医生那面会怎么样?走的时候看患者家属在哭,或许已经取得患者家属的信任了吧。
跑回骨科,方晓进门的时候用力闻了闻走廊里的气味。
这是一名老医生的本能,不需要听到什么或看见什么,光凭着感觉就能探知到一些情况。
之前那种严肃的气氛已经消弭了很多,看样子是陈医生已经和患者家属说明白了,方晓心里安稳。
进了医生办公室,方晓赫然看见陈勇坐在一边,温和的指着一个位置,“在这里签字,然后要按个手印。”
患者家属没有半点质疑,她签字、按手印,陈勇像是变魔术一般变出来一包湿纸巾,打开交给患者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