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战地摄影师手札 >  第1980章 喜酒

“砰!砰!”

桥头阵地,伴随着最后两声枪响,卫燃打空了三支盒子炮里所有的子弹,也用光了九龙带里所有的弹夹。

这些子弹并非只有他自己用光的,他和高粱杆儿以及温老嘎乃至冯伙头,还承包了郭光棍和吕大哥以及周围其余一些有盒子炮的战士的弹药消耗。

也就是这么七七八八的几轮各自支援,他们此时手头能用的子弹,就只剩下了缴获来的鬼子步枪子弹了。

但此时,他们都还没打退鬼子的第二轮进攻呢!

“杀!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就赚!兄弟们!并肩子上!”

倾盆的暴雨中,已经杀红了眼的冯伙头打出一声大喊,周围的温老嘎等人也立刻和他一起,或是端着装有刺刀的步枪,或是举着大刀不顾生死的冲向了跟鬼子。

“次郎!你老婆怎么光着身子站在后面?”

眼瞅着又要和鬼子撞在一起,卫燃突然用日语“声情并茂”的大喊了一嗓子。

这突如的一声吼效果却是显着的,迎面冲过来的那些鬼子有相当一部分下意识的回头看向了身后。

“噗!”

卫燃趁机将手中端着的步骑枪大盖猛的往前一捅,宛如螺丝刀一般的枪刺干脆利落的捅进了对面那头走神儿的鬼子胸口。

抽枪撤步的同时,卫燃将枪管搭在这头鬼子的肩膀上,几乎贴着他的耳朵,朝着近在咫尺的,一头意识到被骗的鬼子扣动了扳机。

“砰!”

伴随着枪声,以及被枪口的冲击波搅碎的雨水形成的雾团,这颗子弹撕开了一头鬼子的脖颈,又打着转砸进了另一头鬼子的脸上。

卫燃却并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更换步枪,他只是推开面前被捅穿了肺腔的鬼子,趁着旁边的温老嘎磕开一头鬼子的刺刀时候玩了命的前冲,将步枪刺刀捅进了对方的胸口,接着又趁着后撤的动作,又一次给步枪顶上了子弹。

“砰!”

伴随着又一声枪响,卫燃在又一次完成近距离的一枪穿俩之后干脆的松开了手里已经打空子弹的步骑枪,捞起一支三八大盖继续前冲。

这一次,他帮身旁的高粱杆儿磕开了对面捅过来的刺刀,而后者,也如刚刚他的一样,端着三八大盖猛的前刺,将刺刀捅进了这头鬼子的胸口。

“小心!”

吕大哥在大喊的同时,已经猛的挥动手里的大刀一个上撩刀挑飞了一支刺刀。

漂泊的暴雨中,这支刺刀险之又险的擦着高粱杆的胸口上扬,划开了湿透的冬季军装,露出了里面吸满了水的棉花,却好运的没有伤及高粱杆儿分毫。

“噗!”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把刺刀却捅进了吕大哥的肚子。

“我日你娘!”

郭光棍儿在嘶吼中用手里的大刀砍在了那头鬼子的肩膀上,直接削掉了对方的一条前肢。

“啊——!”

对面的鬼子发出了一声惨叫,可同一时间,对面却同样有个鬼子拔出了盒子炮,瞄准了近在咫尺的冯伙头!

“砰!”

温老嘎先对方一步扣动了手里三八大盖的扳机,在近距离命了这头鬼子的胸口。

“捡枪!”

温老嘎话音未落,已经将手里的枪往前用捅了出去。

“老子和你们拼了!”

就在这个似乎,腹部被刺刀贯穿的吕大哥已经拔出了肚子上的刺刀,随后横着枪一脸疯狂的冲向了对面的鬼子!

“噗!”

这个已经不在年轻的汉子任由一支又一支刺刀捅进了他的肚子、他的大腿甚至他的胸口,但他却咬着牙,用尽了力气推着横置的步枪,用这步枪硬生生的推倒了对面的三头鬼子——以燃烧他的命作为动力。

“噗!噗!噗!”

高粱杆和卫燃立刻补刀捅死了其中两个,稍晚一步的郭光棍则一刀正正的砍在了第三头鬼子的脑门上儿。

“砰!砰!砰!砰!”

就在这紧要的关头,冯伙头终于捡起了那头鬼子的盒子炮,朝着近在咫尺的鬼子扣动着扳机。

连续四枪打空了这支三把盒子里仅有的子弹,冯伙头立刻扑向那头鬼子的尸体寻找备用弹药,卫燃等人则跟在温老嘎的左右,配合着周围的战士继续推进。

至于吕大哥...

他们现在没时间去哪怕多看他一眼。

“嗤!”

就在冯伙头终于翻出一板弹夹押进抢来的盒子炮里的时候,卫燃也被对面的一把刺刀刺穿手臂。

“噗!”

卫燃单手攥着枪托猛的前捅,将刺刀穿透了对方的脖颈,接着后撤并且猛的甩动手臂,将被刺穿的左手臂从对方的刺刀上摘了下来。

用受伤的左手捞住湿透的枪带在手臂上扰了一圈并且绷紧,卫燃冯伙头那边扣动扳机的同时,再次举枪上挑,帮着温老嘎制造着杀敌的机会。

“砰!砰!砰!砰!砰!”

在接连的五声枪响之后,落后的冯伙头直接丢掉了手里的盒子炮,捞起一支三八大盖冲了上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也有一把刺刀扎进了高粱杆儿的大腿,他也随着这头鬼子抽刀并且拧动枪身的动作惨叫着摔倒在了斑驳湿滑的石板路上。

万幸,就在这个时候,鬼子的第二轮进攻被打退了,卫燃也立刻和郭光棍儿一起捞起大腿伤口冒血的高粱杆儿,赶在鬼子的掷弹筒和火炮将炮弹打过来之前,赶在对方的机枪响起来之前玩了命的开始后撤。

“轰!”

几乎就在他们跳进快被雨水灌满了的战壕前后脚,鬼子的炮弹也打了过来。

“抬走!快把他抬走!动脉出血!需要缝合!找会缝合的大夫!”

卫燃顾不得自己手臂上的贯穿伤,扛着大腿滋血的高粱杆一边往战壕另一边的担架上放一边朝着那位“霍先生”大喊道,他尤其要保证,不能让高粱杆的大腿泡在战壕的积水里,否则他一定会因为感染死的。

“我知道!”

那位高先生扯着嗓子大喊着回应,同时也和同伴一起抬起高粱杆儿就往城里跑。

“你用包扎吗?!”温老嘎大声问道。

“不用!”

卫燃说着,已经解下没了子弹的九龙带,又脱掉了吸满了水的军装丢到一边,用皮带勒紧了手臂的伤口。

他的伤口虽然被贯穿,但是出血并不严重,按照他的经验判断,应该并没有伤及主动脉和静脉。

“下一波怎么打?”冯伙头忧心忡忡的问道。

“拿命打”

郭光棍儿说着,将刚刚撤回来的时候,从吕大哥手里捡回来的那支手提花机关放在了一边。

“是得拿命打了”

温老嘎说着,同样脱掉身上的冬季制服。

“我还打算喝一杯守宪那尕娃和以沫那尕丫头的喜酒呢”

冯伙头颇为遗憾的嘟囔着,也同样脱掉了身上的旧军装,如卫燃和温老嘎一般,露出了里面那身儿用夏凉布缝制的轻便衣服。

“我本打算着,等他们俩办酒,让你做大厨,让卫老弟给这俩孩子拍几张呢。”

温老嘎遗憾的摇摇头,“罢了罢了,打不跑鬼子一样喝不上喜酒。卫老弟,咱们那赌约怕是也要黄了。”

“黄不了”

卫燃说着,已经摸出了随身酒壶,“喜酒咱们就提前喝吧。”

“轰!”

恰在此时,一发炮弹砸在了距离他们不远的位置,溅起了大量的烂泥和水雾。

“你看,鬼子都给新郎官儿放炮呢。”

“那咱们今儿个就提前把喜酒喝了!”

温老嘎在又一发炮弹砸在周围的时候,同样从怀里摸出了他的酒葫芦拧开,喜气洋洋的大声说道,“今儿个是我儿守宪的喜酒,喝我的!我先走一个!”

“轰!”

在又一声炮响中,温老嘎仰脖子灌了一大口酒,随后将酒葫芦递给了冯伙头。

“轰!”

依旧是炮火声中,冯伙头也灌了一大口酒,随后将酒葫芦递给了卫燃。

当他也灌下一口辛辣的白酒时,鬼子的炮声已经停了,喊杀声也从雨幕中传进了耳朵。

“喜酒喝了,咱们哥儿几个总要给孩子写个账凑和喜!”

郭光棍儿仰脖子喝光了酒葫芦里的最后一口酒,将酒葫芦还给温老嘎的时候已经抄起了手边的三八大盖儿,“我写10个鬼子的命!”

“那我写20个吧,高粱杆儿那份儿我替他出了。”

卫燃说着,同样抄起了高粱杆儿留下的步骑枪,瞄准雨幕中影影绰绰的影子便扣动了扳机。

“那我也写10个!”

冯伙头说着,已经抄起了捡回来的三八大盖儿。

杂乱的枪声中,卫燃赶在鬼子冲到手榴弹的投掷范围之前打空了枪膛里的子弹,随后和周围的战士一起,从已经不多的手榴弹箱子里拿出一颗,扯下拉火线丢了出去。

“杀!”

手榴弹的爆炸刚过,满是雨水和烂泥浆的战壕线便传出了舍命的嘶吼。

在这嘶吼中,卫燃举着刚刚捡回来的三八大盖儿又一次冲出了战壕。

然而这次,他都没来得及和鬼子撞在一起,一发子弹却贯穿了他的大腿,他也打着滚儿摔倒在烂泥地里,只能一边用皮带勒紧大腿自救,一边眼睁睁的看着雨幕中的战场。

因为雨幕,也因为夜色,他根本看不清那些相继倒下的战士都分别是谁,有没有刚刚喝过喜酒的“宾客”。

但很快,他看到了抬着担架从身边冲过去的霍先生,也看到了跟着跑向了前线的赵守宪。

强忍着因为失血带来的眩晕,卫燃在一次又一次挣扎着试图站起来无果的同时,也绝望的看到了被那位霍先生和同伴抬着往城里跑的冯伙头,看到了被赵守宪背着,艰难往回走的温老嘎。

终于,卫燃随着失血越来越多,最终眼前发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当他再次幽幽转醒的时候,最先看到的却是随着城外的炮火声微微唿扇的窗户纸。

艰难的扭头看向周围,此时他就躺在一张木头床上,腿上的伤口已经经过了包扎,不远处门口的炉子上架着的那口砂锅还飘过来带着药香的鸡汤味。

很是回忆了一番他才想起来,当初在喜峰口的战场上,他和温老嘎在赵守宪的父母负责的那个勉强算是个窑洞的病房里曾经喝过这个味道的鸡汤。

这汤叫什么名字来着...

就在他的思绪开始发散的时候,以沫端着些什么走了进来,走到了不远处的桌子边上。

紧接着,赵守宪也走了进来,这金童玉女般的两个人儿就在那张桌子的边上忙活着。

再次试着扭头,他也看到了躺在另一张床上的冯伙头和温老嘎,以及更早被送回来的高粱杆儿。

不知道是好是坏,这里并没有郭光棍儿。

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一阵阵的咳嗽,卫燃看向了不远处的温老嘎,赵守宪和以沫也立刻跑了温老嘎的床边。

然而,伴随着咳嗽,温老嘎嘴角溢出的血迹却让卫燃意识到了不妙,也让赵守宪和以沫慌了神,更让似乎同样醒过来的冯伙头挣扎着试图爬起来。

卫燃此时此刻同样爬不起来,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取出金属本子里的禄来双反,一番艰难的调整之后,将镜头对准了温老嘎和那俩孩子。

可此时此刻的温老嘎却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在卫燃一次次按下快门的时候,轻轻摸了摸跪在床边的这俩孩子的头,随后艰难的用手指了指胸口,又指了指冯伙头。

在泪流满面的赵守宪和以沫不断的点头中,温老嘎脸上露出了明媚灿烂的笑容。

紧接着,他艰难的朝着赵守宪微微攥住拳头,并且颤颤巍巍的伸出了小拇指,他甚至在哭成了泪人的赵守宪用小拇指勾住他的小拇指的时候匆匆看了一眼卫燃,随后歉意的看向了赵守宪,他大概没办法完成当年在长城下和赵守宪的约定了。

“爹!爹!”

在赵守宪和以沫沙哑的哭喊中,在卫燃又一次按下快门的瞬间,温老嘎的手无力的搭在了窗边,却仍旧紧紧的勾着赵守宪的小拇指不肯松开。

也就在这个时候,头上包裹着纱布的郭光棍在那位霍先生和他的女学生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随后跌跌撞撞的坐在了门边,靠着门框用同样包裹着纱布的手捂住了眼睛,却根本挡不住汹涌而出的,无力的屈辱和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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