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丰照相馆里,卫燃详细的教会了温老嘎和赵守宪这两台相机最基础的用法。
这真就是最基础的用法——对焦无限远,看准了就按快门过片。
至于其他的,随缘去吧,拍的多了总能慢慢摸索出来。
作为对这两人的“照相技术结业考试”,卫燃让赵守宪给他和高粱杆以及温老嘎和以沫喊来的冯伙头拍了张照片,接着又让温老嘎给赵守宪以及以沫这对长于战火中的少男少女拍了张照片。
这还不算,他甚至还组织着这两位给所有人都拍了一张单人照,并且亲自用自己的禄来双反,给他们拍了一张大合影。
“今天都去我那儿”
冯伙头说道,“我亲自掌勺给你们整一桌西北...”
“轰!”
冯伙头的话都没说完,城外的方向却突然的传来了一声炮响,紧接着便是砰砰作响的枪声。
“怎么回事?”冯伙头下意识的便将手伸进了怀里。
“走,去看看。”
温老嘎说话间已经将相机塞进了怀里,顺势拔出了两支盒子炮,两枪交叉相互一蹭机头顶上了子弹。
待他们走出照相馆的大门,却正看到有不少百姓往城门的方向跑呢。
“这是怎么了?”冯伙头拦住一个问道,“小鬼子打进来了?”
“听说是鬼子在河边上演戏呢!”
这个头戴礼帽身着长衫,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的男人说话的同时,还心惊肉跳的打量着面前这些人均手持双枪的“壮士”,他已经决定了,以后无论如何都要绕着这间照相馆子走。
“霍先生,不是演戏,是演习,鬼子在永定河边演习呢,准备夺永定河的演习。”
一个女学生打扮的姑娘义愤填膺的说道,“这就是在吓唬咱们呢!”
“管它娘的是演戏还是演习,你这人快松手。”
那位霍先生挣脱了冯伙头的手,“赶紧去看看,真要是有打起来的苗头儿咱们可得赶紧跑!”
“我才不跑呢!”
那名女学生话音未落,霍先生的扇子便敲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目送着这对师生跑远,冯伙头皱着眉头问道,“这些鬼子怕是要对宛平城动手了”。
“应该没那么快”温老嘎同样皱紧了眉头。
“那咱们呢?”
赵守宪问道,“咱们是提前出城等去积阴德还是留下来?”
“这积阴德的买卖在哪做不是做?”
冯伙头转身,招呼着众人走进照相馆,“要我看,咱们不走了。”
“是不能走了”
高粱杆儿说道,“在喜峰口,咱们逃了一回了,不能有第二回了。”
“是啊,不能有第二回了。”
温老嘎说着,不由的看向了赵守宪和王以沫,“守宪,你得立刻动身,带着以沫这就去丰台,通知咱们的招...”
“伯伯,我不傻,以沫也不傻。”
赵守宪平静的说道,“我拿的起枪了,准头也够得着,我得留下来打鬼子,我哪都不去。”
“我爹去打鬼子了,我叔也去打鬼子了。”
王以沫脆生生的说道,“这两年跟着伯伯,我也把枪练的能打中50步外的杨树叶儿呢。我也不跑,我也留下来打鬼子。
我就当我爹和我叔死了,我得给他们报仇呢,我得至少杀死俩鬼子才...”
“才什么才!瞎胡闹!”
温老嘎严肃的说道,“让你们去送信就去送信,没人通知招子,他们明天保不齐就...”
“行了”
冯伙头摆摆手,“老噶,让这尕娃尕丫头留下吧,鬼子要是来者不善,这个时候保不准已经把宛平围了,现在出城就是个死。”
“唉!”
温老嘎一拍大腿,一番琢磨之后说道,“守宪,以沫,真要是打起来,你们俩到时候可不敢乱跑,我们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是!”
赵守宪立刻喜气洋洋的平举手臂行了个扶枪礼。
“行了,都各回各家准备吧。”
冯伙头说道,“咱们可就从现在开始比比看谁杀的鬼子多了。”
“活下来才算数”
卫燃提醒道,刚刚他被喊来拍照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他们之间的约定。
“守宪,以沫,去放鸽子。”
温老嘎说道,“让招子们抄家伙,支棱起耳朵,这边鬼子一旦开打,让他们趁着乱,把咱们一直盯着的那些鬼子侨商能绑则绑,不能绑的全都打死,它们的货想办法全都烧了。”
“我这就去”
赵守宪说着,已经招呼着以沫一起跑进了一条幽深的胡同里。
“这次要是能活下来,咱们再好好喝一杯。”
温老嘎说着,迈开步子走向了街对面的草药铺。
“咱们这照相馆还没开张呢就要打起来了”
高粱杆儿说着,已经转身钻进里间,不多时将保险箱里的那两台相机全都拿了出来。
“你用哪个?”高粱杆儿问道。
“都给你用吧”卫燃说道,“我有的用呢”。
“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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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粱杆儿并没有坚持,只是随手放下相机问道,“你说...咱们还有机会杀鬼子给大家伙报仇吗?”
“有,怎么能没有机会。”
卫燃回答的同时不由的叹了口气,在心里暗暗补了一句“马上就有机会了”。
“我还留着当年那套军服呢”
高粱杆说着,已经钻进了卧房,从炕柜里拿出个小包袱,将当年那套二十九军的单薄冬装取了出来。
“你不会想着穿这身儿去杀鬼子吧?”卫燃沉默片刻后问道。
“谁说逃兵就不能逃回来了”
高粱杆儿不置可否的说道,“行了,我先盯着,你去眯一觉吧。”
“也行”
卫燃心知暂时还不会有事儿,索性回到里间钻进了暗房,将不久前温老嘎和赵守宪拍的照片全都洗出来几份。
此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只不过听外面那吵吵嚷嚷人心惶惶的动静就知道,鬼子的演习还没结束呢,但已经有胆子小或者嗅觉敏锐的百姓意识到了什么,正着急忙慌拖家带口的准备离开宛平城避难呢。
“吃点东西吧”
高粱杆儿招呼道,“刚刚以沫那丫头子送来的烙大饼和摊鸡蛋,还热乎呢。”
“外面还在演习呢?”卫燃拿起一角热腾腾的烙饼问道。
“时演时停的”
高粱杆儿点上颗烟说道,“刚刚还有不带武器的鬼子进来买吃的呢。”
“现在几点...”
“嘭嘭嘭”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已经上板的大门被拍的砰砰作响。
“谁呀?打烊了!”
高粱杆说着,已经和卫燃不分先后的拿起了桌子上摆着的盒子炮。
“掌柜的,开开门吧,我是二十九军的,想拍个照,求您行个方便吧。”
听着外面那嘶哑的声音,高粱杆儿和卫燃对视了一眼。
将手里的枪递给高粱杆儿,卫燃指了指通往里间的布帘子。
高粱杆儿立刻意识到了卫燃的打算,拿着枪躲到了里间的阴影里。
“稍等啊”
卫燃说着,已经取下了第一块门板,也看到了外面站着的两个背着大刀的士兵。
“卫大哥?!”
就在卫燃拆下第二块儿门板的时候,外面传出了一声让卫燃瞪圆了眼睛的惊呼。
“郭...郭光棍儿?”
卫燃将手里的板子丢到一边儿,“是你吗郭光棍儿?!”
“是我!是我啊!唉呀!卫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房门外,腰间绑着九龙带,别着两把盒子炮,后背还有一把大刀的郭光棍儿惊喜的一把拽出了卫燃的手臂。
“是郭光棍儿?是郭光棍儿吗?你还活着?”高粱杆儿说话间已经冲了过来。
“高大哥?你也还活着?!”郭光棍惊喜的问道。
“快!快拆板儿!”
卫燃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高粱杆儿将门板拆了,把郭光棍和他旁边那个嗓音沙哑的战士让了进来。
“你这老些年去哪了?”
高粱杆儿和郭光棍几乎异口同声的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我以为你们俩...”
郭光棍的话只说了个开头,眼泪儿便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也正是通过他断断续续的回忆,卫燃和高粱杆儿也知道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当初冷口失守,卫燃和高粱杆儿去拦鬼子给战地医院以及伤员争取撤退的时间。
卫燃和高粱杆儿根本没想到,就在他们和鬼子开打之后没多久,郭光棍儿和王炳初,以及当初被卫燃临时选来赶车的民夫,也组成了一道宛若挡车的螳臂一般的拦网。
“卫小兄弟还记得我吗?”
和郭光棍儿一起进来的汉子用嘶哑的嗓音问道,“当初我就说过我不会跑。”
“你是赶车的那位民夫大哥?!”卫燃错愕的问道。
“是我”
这个声音嘶哑的汉子已经不年轻了,看着四十岁的年纪,却有着化不开的愁苦,“我们仨赶着骡子车引着鬼子走上了岔道。
后来子弹都快打空了,那条山路也越走越窄,我也中了一枪,打中了下巴,伤着了嗓子。”
“王炳初把我们俩推到了山沟沟里让我们藏起来”
郭光棍儿叹息道,“他自己一边打着枪,一边骑着骡子往山沟子里跑去了,我们两个差点儿让狼叼了去,后来才被一个采药的救了。”
“后来你们就回二十九军了?”高粱杆儿问道。
“那个采药的把我们俩送去二十九的”
郭光棍叹息道,“我们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后来我化名郭喜又被重新分到了这宛平城,现在在37师219团的手枪队当差呢,负责守着外面的卢沟桥。”
说着,他又指向了旁边的汉子,“吕大哥也在219团,他在大刀队。
我这个时候来砸门,本是想着趁着还有口气儿拍张照寄给...倒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卫大哥和高大哥。”
“啪!”
高粱杆儿却在这时候一拍大腿,“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我们找找你那女同学了,她现在在金...”
“我想拍个照片就是打算寄给她的”高粱杆儿的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你和她有联系?你知道她在哪?”卫燃立刻追问道。
闻言,郭光棍儿却下意识的看向了通往里间的门槛。
“这没别人了”高粱杆儿和卫燃异口同声的说道。
“知道”
郭光棍点点头,近乎比着口型说道,“她现在在岩安呢,你们知道岩安吗?”
“她怎么在那儿?!”
卫燃先是瞪大了眼睛,接着彻底松了口气,可紧接着,他却无奈的叹了口气。
郭光棍喜欢的女同学离开了金陵,但那里还有三十多万没有离开的人呢。
“她好像年初就去了,我也好几个月没有她的消息了。”
郭光棍简单的解释了一句之后立刻转移了话题,“你们这些年去哪了?你们有炳初兄弟的消息吗?”
“嗐!”
高粱杆儿再次一拍大腿,将他们知道的重新解释了一遍。
“我这些年也一直在找他呢”郭光棍叹了口气。
“趁着还有时间,我给你拍张照吧。”卫燃开口说道。
“对对!我这就去把汽灯找出来点上!”
高粱杆儿说着,已经跑去了后院,并在不久之后拎出来一个样式复古的汽灯。
趁着预热的功夫,高粱杆儿给照相馆的大门重新上了板儿,卫燃也准备好了他的禄来双反。
不多时,随着预热完成,明亮的灯光照亮了这间并不算大的照相馆,卫燃和举起相机的高粱杆儿,也同时给偶遇的郭光棍儿以及那位吕大哥分别拍了张照片。
“我这就去给你洗出来”说着就要往里间走。
“不急”
郭光棍拦住了卫燃,“卫大哥,等...等我死了再寄出去吧。”
“瞎说什么呢!”高粱杆呵斥了一声。
“这次鬼子这么大阵仗的演习,就是想勾引咱们朝他们开枪呢。”
郭光棍儿叹息道,“只要这枪一响,这场仗不打也得打了。”
“要是不响呢?”高粱杆儿下意识的问道。
“要是不响...”
郭光棍儿在叹息中摇摇头,“鬼子有的是办法,他们都摆开阵仗了,还怕咱们不应战吗?”
没等卫燃和高粱杆儿再说什么,郭光棍儿便起身说道,“卫大哥,高大哥,我们时间不多,这就回阵地了。
你们...要是能跑就赶紧跑吧。”
“说的什么话”
高粱杆儿说着已经拿起了装有烙饼和摊鸡蛋的盘子递了过去,“你们俩拿着填饱了肚子,真要是鬼子打起来,我们一准儿过去帮忙。”
“吕大哥把这枪收下吧”
卫燃将两支盒子炮递向对方,“有个傍身的总能活下来。”
“这可使不得!”
曾是位民夫的吕大哥连连摆手,“我要是能用那玩意儿打的准也就不用去大刀队了。”
“留着吧,我们还有呢。”
高粱杆儿催促道,“只要离近了,瞎蒙也能蒙死几个鬼子,杀着可比大刀快!”
“吕大哥收下吧”郭光棍儿在一边劝解道。
他很清楚,或者不如说,他和卫燃以及高粱杆儿一样清楚,怀里有把盒子炮,在白刃战里就有可能活下来。
“那我拿一支”
吕大哥说道,“我可没有你们使双枪的手艺,一支就够了。”
闻言,卫燃和郭光棍儿对视一眼,待对方点点头,这才算是同意了吕大哥的考虑。
“把这个也拿着吧”
卫燃说着,将没能送出去的那支枪上的20发弹匣卸下来硬塞给了吕大哥。
“我也给你一个,我们还有呢。”高粱杆儿说着,同样卸下来一个20发的弹匣递给了吕大哥。
“吕大哥收着吧”
郭光棍儿拍了拍身上补丁套着补丁的制服,“卫大哥,高大哥,我知道劝不动你们,咱们战场上见吧,到时候还一起杀鬼子。”
“行!到时候还一起杀鬼子!”卫燃和高粱杆儿一起应了下来。
他比所有人都清楚,再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就能一起杀鬼子了。
没有过多的客套,郭光棍儿和吕大哥穿过重新打开的门板离开照相馆,走向了城门的方向。
这是1937年7月7日,宛平城的战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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