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该无事的。

腰上的伤是谁受的?宋承漪心中已有了答案。

她缓缓探手过去,郁攸迟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着她,对于她要做什么,全然信任的模样。

她的右手颤抖着按在了他劲瘦的腰腹上。

被利箭割裂的布料,濡湿黏腻的触感。

应该是受了箭伤涌出的血迹,没错了。

宋承漪提了一口气,手下忽而一抓,她的指甲按向皮肉,用力收紧。

两声痛哼,再次同时响起。

宋承漪就算做好了准备,也还是受不了这潮涌而来的剧痛。

她眉毛皱得打结,纤细的脊背拱起,眼底迅速晕开一层水汽,汇聚成泪珠,在长睫上摇摇欲坠。

确认了!

郁攸迟受的伤,她也会感同身受。

宋承漪心中混乱,数不清的场景涌上心头。

为何郁攸迟每次都会在她受苦受难、身陷险境时及时出现?

此刻终于有了一个荒诞却无比合理的解释。

他们的痛感是相连着的。

宋承漪当下只有一个想法:万万不能再叫郁攸迟去冒险,若他有个好歹,她的小命岂不是也要跟着呜呼。

郁攸迟见她骤然惨白的脸和痛苦蜷缩的姿态,强忍腰腹间抽痛,揽住她的肩。

他紧张地问道:“阿漪,你怎么样?是不是那毒妇给你的药有问题?”

宋承漪缓了几口气,悄悄将指尖沾上的血迹蹭到他的衣袍下摆,道:“你先冷静,我没事。”

“你痛成这样,怎会无事?”

郁攸迟不信,腰腹紧绷,伤口又渗出了不少血迹。

他本人毫不在意这点伤痛,但宋承漪却受不住,她痛吟一声。

郁攸迟听她痛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们现在就去裕泰庄,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急怒之下,腰腹肌肉瞬间绷紧,箭伤受力,顿时又渗出大片温热的鲜血,将深色衣袍染得湿透。

宋承漪又急又凶地命令道:“你!躺下!”

乍然被她吼了一句,郁攸迟被震得手掌僵住,小心地打量她的神色。

只见女子黛眉紧蹙,唇瓣抿得发白,一双明眸水光潋滟,倔强地瞪着他。

郁攸迟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从她的指挥。

只是他身形高大挺拔,坐在这寻常马车空间本就局促,根本难以容他舒展。

他只得将一双长腿支在车底板上,上半身有些别扭地歪靠在软垫上,姿态难得有些狼狈和局促。

郁攸迟勉强半躺下来,然而因担忧宋承漪,小腹处依旧紧绷着,牵动伤处。

宋承漪伸出手指,用力戳了戳他没受伤的另一侧腰。

“别用力!”

郁攸迟听话照做。

随着他身体的放松,宋承漪紧蹙眉头舒展,苍白面颊终于透出一丝血色。

“阿漪,你怎么样?”

郁攸迟小心翼翼地问,目光片刻不离。

宋承漪道:“你别乱动,我就会好受许多了。”

说着,她在他腿边空余的小地方坐下,手撑在他的腰侧,抬眼直视他。

“你今夜冒险潜入宫中,究竟所为何事?”

郁攸迟看着她的眼睛,简略答道:“找东西。”

他的回避意味明显,宋承漪没有追问,定定地看着他。

“非要你去不可吗?”

郁攸迟敛眸,低声道:“别人无法潜入紫宸殿。”

宋承漪闻言,秀眉一挑,伸手指了指自己,带着一丝不服气的诘问。

“那我是怎么进去的?”

郁攸迟眉心皱起,解释道:“我已经做好筹谋,就算败露也不会束手就擒。”

武德司的人在外制造声响,再找些由头围了皇后宫中,无法挣脱就将事情闹大,崔皇后定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他下手。

宋承漪心中那点疑惑终于解开,她进宫的路上太过顺利。

现在想来,紫宸殿外,必有武德司的精锐在暗处警戒和清理障碍,才无人敢上前盘查和为难她。

进了殿中就更顺了。

因为十个宫人八个昏昏欲睡的模样,都中了郁攸迟事先安排好的迷药。

宋承漪嗅觉灵敏,闻出了她们身上都带着同样的浓郁香气。

她从袖口中拿出兄长给她的养身丸子,听说有趋邪避毒的效用,进了崔皇后的寝殿,她正犹豫要不要离开,就看到一团黑影入了殿门。

宋承漪先郁攸迟一步,躲在了檀木屏风后。

之后,听到令她心颤的利箭破空之声。

六年前的冬月,郁攸迟亲眼见她中箭是何心情,她在那刻也体会到了......

郁攸迟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你为何要跟来?”

未等她回答,他长眉微凝,“是谁将消息告诉你的?”

宋承漪被他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跳,扭过头道:“我想来便来。”

郁攸迟心底岂会不知她这份不顾安危的情谊。

他心中微暖,又夹杂着后怕的疼惜。

郁攸迟抬起左臂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声音软化几分。

“阿漪,告诉我实话,你身子有没有事?可是哪里难受?”

宋承漪腰上虽因他放松有所缓解,但仍旧隐隐作痛,只不过疼得太久,几乎有些麻木了。

但还有一股细微的,难以言喻的热流悄然在腹中升起,如同点燃了一小簇幽暗的火焰。

宋承漪抿唇不答话。

这痛,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他而起。

郁攸迟见她不似强忍不适硬撑的模样,稍稍安心。

他随即阖上双目,暗中催动内力,引导体内气息缓缓流转,试图加速腰腹伤口的愈合。

马车在暗夜中疾驰,辘辘车声碾过漫长的官道,赶了许久的路。

宋承漪抵不过历经惊心动魄后的疲惫,意识渐渐模糊。

再醒来时,人已蜷缩在郁攸迟怀中。

她的脸颊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能感受到衣料下传递过来的热度,以及布料上繁复的织锦纹理印在肌肤上的微硌感。

郁攸迟低声叫她:“阿漪,起来,我们下车。”

宋承漪在他的搀扶下钻出马车,眼前的景象便让她倒抽一口凉气。

映入眼帘的,是几块刻着狂放草书“祥泰庄”三字的嶙峋山石。

而山石周遭,竟是散乱铺陈着一些破烂的草席,草席之下,赫然露出森森白骨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