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书房。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上,外面的喧嚣被彻底隔绝。

屋里只剩下三个人,还有一地从客栈“救”回来的,属于沈曼曼的瓶瓶罐罐。

周烈走到主位前,却没坐。

他转过身,没说话,只是看着蔺宸。

那眼神太沉,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屋里安静得只听见烛火爆开的轻响,和沈曼曼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大佬,你倒是说句话啊。】

【这你看我我看你,比刚才砍人还吓人。】

蔺宸随手把斗篷的帽子扯下,露出那张伪装过的脸。

他不再装那副虚弱的样子,腰杆挺得像根枪,之前那股子杀气又重新聚拢起来。

“周将军。”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沈曼曼的耳膜跟着一震。

“倒卖军粮,私会敌使。”

他往前走一步,停在周烈面前。

“你可知罪?”

最后四个字,像四块冰坨子,砸在沈曼曼心上。

她倒抽一口凉气。

【卧槽!不演了!直接开大了!】

【这语气,这台词,皇帝的味儿一下就出来了!】

周烈听到这能定人死罪的质问,脸上却没什么变化。

他只是盯着蔺宸的眼睛,看了很久。

然后,他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猛地转身,大步走向书房里侧那面挂着猛虎下山图的墙壁。

他在墙上不起眼的地方用力一按。

“嘎吱——”

一阵机括转动的声音响起,墙壁从中间裂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嵌着一只玄铁盒子。

周烈将铁盒取出,双手捧着,一步步走回到桌前。

“砰。”

沉重的铁盒砸在桌上,震得茶杯都跳起来。

他没辩解,只是伸手,打开盒盖。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沓沓码放整齐、已经泛黄的账本,和一叠用火漆封口的密信。

“这是我查了三年的东西。”

周烈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血锈味。

“云州军中,从上到下,烂透了。”

“他们把朝廷运来的白米换成沙子,再把好米通过一条没人知道的商道,卖给北狄人。”

蔺宸的下颌线绷紧,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账册。

他翻开,修长的手指划过一排排名字和数字,最后,食指重重地戳在一个名字上,指尖的力道几乎要戳穿纸背。

【就是这帮狗东西!害得那些士兵连饭都吃不饱!】

沈曼曼想起军营里那些面黄肌瘦的脸,气得牙痒痒。

周烈看着蔺宸的动作,继续说:“我刚来云州就觉得不对劲,但我身边,全是他们的眼睛。我不敢动,一动,就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他伸出手指,指着账册上一个名字,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

“我只能装,装成跟他们一样的人,一步步地,混进他们里头。”

“我故意换掉跟了我十几年的亲卫,因为他们里头,有人手脚不干净了。”

听到这,沈曼曼的心猛地一揪,下意识地伸手,死死抓住蔺宸的衣袖。

【连最亲近的护卫都背叛了......这老将军也太惨了吧......】

蔺宸感觉到袖子上的力道,侧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眼里的寒意更重。

周烈像是没看见两人的小动作,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故意半夜出城,让他们以为我去见北狄人,就是为让他们信我,好让我能看到这本账本。我故意把赵骁关起来,就是怕他那个愣头青,一冲动,坏我的大事。”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眶发红,他盯着蔺宸,想要把自己这三年的委屈和隐忍全都烧给对方看。

“可这张网,太大。大到我一个人,根本扯不动。”

“我只能等。”

“等一个能拍板的人来。”

他看着蔺宸,一字一顿。

“从你进云州城那天起,我就在等你。”

沈曼曼感觉后脑勺被人打了一闷棍,整个人都傻了。

她看看一脸隐忍的周烈,又看看身边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卧槽!卧槽!卧槽!】

【无间道啊!谍中谍啊!】

【我还以为是宫斗剧,结果是警匪片!原来大家都是自己人!】

【这波是卧底孤胆英雄,遇上微服私访的皇帝陛下,buff直接拉满!】

蔺宸还在翻着账册,手指划过一个个名字,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数字。

他的目光在“张谦”两个字上停住,随即又翻到一封密信,看到信末那个熟悉的“王”字落款。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两下,然后,他抬起头,嘴角慢慢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青州的孙德海。

京城的王仕。

云州的张谦。

这条线,终于串起来了。

一张从京城官场,一直烂到边境军营的贪腐叛国巨网,在他眼前,被彻底扯开。

蔺宸“啪”地一声合上账册。

他没看周烈,而是转身,走到桌边那副巨大的云州布防图前。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从北狄王庭的位置,沿着一条隐秘的山谷,最后,重重地戳在云州城的西门上。

“既然要演戏。”

他转过身,眼底的温度骤然消失,那股熟悉的、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戾气又冒了出来。

“那就陪他们,演一出大的。”

周烈一愣:“先生的意思是......”

“你,继续当你的‘叛将’。”

蔺宸的声音不高,却让周烈感觉自己正跪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脚下。

“朕要你,策划一场‘云州大败’。”

“朕?”

周烈听到这个自称,身体猛地一抖,眼里的惊骇只闪过一瞬,立刻化为狂喜和激动。他膝盖一软,想也不想就单膝跪下去,声音都颤抖:“陛下!”

蔺宸没理他,继续说下去。

“你要‘献城投降’,把北狄的主力,把军中所有烂心的内鬼,全都给朕引到这城里来。”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周烈。

“朕要毕其功于一役。”

诈败献城?

引君入瓮?

这......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整个云州,都会被北狄人一口吞下!

可......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帝王。

看着他眼里那股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撕碎这张烂网的决绝。

周烈只觉得胸口那股压了三年的恶气,轰地一下烧起来。

他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等这样一个,敢掀桌子的人吗!

周烈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双膝跪地,一个响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末将,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