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石诣先开了口,打破了这沉默的局面。
他往前迈了一步,声音沉冷。
“陛下,温弈墨与逆贼魏理暗中勾结,意图不轨,此事绝不可姑息!臣以为,应即刻定罪处死,以儆效尤,也绝了永亲王那些旧部的念想!”
他口中的“证据”,不过是几封捕风捉影的密信,可他说的斩钉截铁,好像早就罪证确凿。
站在他旁边的沈传师轻轻皱了皱眉头,站出来反驳道:“林都督,您这话可就不对了。”
这段时间以来,沈传师跟林石诣一直不对付,此刻自然不会让他轻易如愿。
“嘉宁郡主一个人跑到西凉去救灾,把瘟疫给解决了,还把北狄给打退了,这事儿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要是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就匆忙把她给处死了,恐怕会让天下的老百姓和官员们寒心的。而且啊,永亲王旧部遍布军中,此举……恐会激起兵变啊,陛下。”
温明谦敲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转了转,也看不出他向着谁。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沉默不语的青袍年轻人身上。
“裴爱卿,你怎么想?”
裴惊梧感马上弯下腰行礼,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回皇上,林大人和沈大人说的话,都有道理。”
他先两边都不得罪地说了一句,见皇帝眉毛微挑,好像有点不耐烦了,这才不慌不忙地接着说。
“温弈墨就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要杀她的话,对皇上您来说易如反掌。”
温明谦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一点得意的神色。
可是裴惊梧话头突然就变了。
“然,微臣听闻,郡主在西凉时,与定远王府的安世子过从甚密。那位少年将军,似乎对郡主……早已情根深种。”
他顿了顿,抬起头来,眼里突然闪过一道光。
“既然如此,我们又何不成人之美呢?”
温明谦这才来了点兴致,身子稍稍往前倾了倾:“哦?你仔细讲讲。”
裴惊梧立刻听话地继续说道。
“陛下可下一道圣旨,就说已查明真相,嘉宁郡主忠心可嘉,此前种种皆是诬陷。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为表彰其功绩,陛下甚至可以加恩,晋封她为公主,赐下无数金银财宝。”
林石诣听到这儿,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这个裴惊梧,果真心思缜密,这样的计策,他都没想到过。
沈传师的脸色更是难看。
只觉得又被这小子抢了风头。
裴惊梧却看也不看他们,继续对皇帝说道:“然后,陛下再下一道赐婚圣旨,将这位新晋的‘永昭公主’,许配给安谈砚。”
“待她风光大嫁,离开京城,前往南境定远王封地的那条路上……”
裴惊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若是不幸,遭遇了‘西凉余孽’的伏击,或是‘北狄蛮子’的复仇,香消玉殒了呢?”
“到那时,定远王府连一个公主都保护不力,此等大罪,岂非板上钉钉?”
“若再加上一些莫须有的证据,证明定远王府与西凉勾结......”
“陛下便可名正言顺,问罪定远王安江晖,收回他手中那二十万南境兵权!”
这可真是一箭双雕啊!
御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半晌,温明谦的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最后,化为毫不掩饰的大笑。
“裴爱卿,此计甚妙!甚合朕心!”
他站起身子,朝着裴惊梧走过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石诣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心思却歹毒到让他都感到心寒的后辈,第一次生出了强烈的忌惮。
此子,是个巨大的隐患……
次日清晨。
一道明晃晃黄色的圣旨,被专人送到了天牢深处。
传旨的太监扯着嗓子,大声地宣读着。
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查,嘉宁郡主温弈墨,忠心体国,救灾有功……”
“此前通敌指控,纯属诬陷,兹已查明真相,还其清白……”
“为彰其功,特晋封为‘永昭公主’,钦赐府邸一座,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即刻释放,钦此!”
狱卒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
昨日还是死到临头的阶下囚,今天居然就变成公主了?
这天,变得也太快了!
温弈墨跪在地上,安安静静地听完了整个圣旨。
等太监把圣旨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她缓缓磕头。
“臣女,谢谢皇上的恩典。”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
抬起头时,她苍白的面容上,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
哼,果然是这样。
温明谦啊,真是贪心啊。
消息传出,永亲王府内,唐念绮与一众仆从喜极而泣。
在鸦巢里的安谈砚、江相如他们,在接到消息的瞬间,那紧绷了三日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但是啊,紧接着就感觉一股更冷的寒意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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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谈砚气得一拳就砸在桌子上,那坚硬的木桌竟被砸出一道裂痕。
他没因温弈墨平安无事就有半点儿高兴的样子,更没有因为皇帝将他心爱的人赐婚给他而觉得感激,眼睛里反而冒着怒火。
“好一个加封公主,好一个赐婚!”
江相如也收起了平日的嬉笑,脸色凝重。
“他们这是想一石二鸟呢!”
这阳谋,毒辣至极,几乎无解。
安谈砚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里只剩下决绝。
“既然他要送,那我就去接。”
“这一回,谁也别想再把她从我身边抢走。”
自天牢重归人间的路,仿佛格外漫长。
温弈墨稳稳地坐在宫里派来的软轿里头,手指下意识地捏着藏在袖子里的一根银针。
丝丝疼痛让她那乱成一团麻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圣旨已下,戏台已搭好。
而她,便是这出戏中,最关键的那个角儿。
轿子在宫门口停住了。
有内侍尖细的声音在轿外响起:“陛下有旨,宣永昭公主,御书房觐见——”
温弈墨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里那种在尸山血海里磨练出来的锐利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现在的她眼里只有害怕、委屈,还有一种大难不死的脆弱。
宫人给她换上了一身新制的公主朝服,繁复的云纹锦绣,华美却沉重。
压在她清瘦的肩上,更显得她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妆容亦是精心修饰过的,用上好的珍珠粉遮去了牢中几日的憔悴,只在眼下留了一抹淡淡的青影,像极了一朵被风雨欺凌过的娇花。
踏入御书房的那一刻,她敛去所有锋芒。
殿内龙涎香的气味,依旧那般沉闷,压得人喘不过气。
温明谦正坐在案后批阅奏折。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立刻堆起一副慈祥和蔼的笑容,仿佛前几日要将她置于死地的人,根本不是他。
“墨儿来啦。”
温弈墨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快走了几步,还没走到御案前面呢,就“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那声音啊,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头,听起来特别真切。
她弯下身子,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等再把头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满脸都是泪水。
“皇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