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想魏王叔死,可此刻,他不死,死的就是满城的西凉百姓。
魏然可以冲动,他不行。
即便要做这个恶人,为了满城百姓,他也得做!
圣旨上说了,若西凉王不投降,那么整个西凉百姓都与他同罪。
等林石诣的大军打开城门,就会屠城!
夏昭斓也一下子扑了过去,死死抱住魏然的腰。
可此刻的魏然,力大无穷,悲愤之下,竟将两人都挣得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身影,忽的闪到魏然的身边。
是温弈墨。
她面无表情,眼神却无比果决
谁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动的手。
只看到一抹银光,在她指间一闪而逝。
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被她插入了魏然的颈侧。
“你……”
魏然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温弈墨那张清丽却冰冷的面容。
他的眼神,从狂怒,到错愕,最后化作无尽的悲凉。
他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温弈墨闭了闭眼睛,不再去看他。
她知道,魏理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可这也是目前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
“江相如!”
安谈砚马上就懂了温弈墨的心思,他伸手扶住正在倒下的魏然,对账外喊道。
江相如带着暖雨和几个绝对可靠的亲兵走了进来。
“小王爷,都弄妥当了。”
“从密道走,一路向南,去定远。记住,无论如何,一定要护他周全!”
安谈砚沉声下令,语气坚决。
“是!”
江相如等人不再多言,将昏迷的魏然背起,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帐内,恢复了死一样的安静。
温弈墨看着地上那把兀自嗡鸣的长刀,眼圈红了。
安谈砚走到她身边,默默地将她拉进怀里。
温弈墨靠着他宽厚的胸膛,泪水滚落,很快湿了衣襟。
“阿墨……别哭……”
安谈砚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哄劝着。
温弈墨咬着牙,狠狠地瞪着远处漆黑的夜空,恨不得将林石诣碎尸万段......
西凉王魏理,决定只身赴敌营投降的消息,瞬间席卷了整个丰州城。
天还未亮透,西凉王府外,长街之上,黑压压地跪满了人。
都是丰州的老百姓。
还有西凉的兵卒。
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跪着,无声地流泪。
当王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慢慢打开的时候,那压抑了好久的哭声,终于从喉咙里冲出来了。
“王爷啊,去不得呀!”
“王爷!您是冤枉的啊!”
“朝廷昏庸!奸臣当道啊!”
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兵,更是用头死命地磕着冰冷的青石板,额头一片血肉模糊。
“王爷,您带着我们冲出去吧!”
“我们都不怕死的,大不了就跟着王爷您一起死!”
哭声,喊声,震天动地。
这时候,魏理走了出来。
他穿着那身代表着西凉荣耀的亲王服制,头戴金冠,身姿挺拔如松。
他看着跪在眼前的子民,看着那些追随了自己一生的老兵,虎目之中,泪光闪烁。
但他强忍着。
他不能哭。
他是西凉的王,到死,都得站着。
他运足了气,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声喊道:
“各位乡亲们,将士们!”
“我魏理,镇守西凉三十年,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更无愧于我西凉的父老乡亲!”
“今日之事,皆我一人之责!”
他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哭喊。
“我只求诸位……”
“好好地活下去!”
说完,他不再看众人,对着这满城军民,对着这片他用一生守护的土地,深深地弯下了腰,鞠了一个长长的躬。
再直起身时,他头也不回地,朝着城外林石诣的军营,毅然走去。
他的身后,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在远处一个很隐秘的山坳里头,江相如看着马车里的魏然。
哪怕昏迷了,眉头仍然紧紧皱着。
江相如,平常老是嬉皮笑脸的,这时候也难得地把那副样子全收起来了。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这世道,当真是……”
一旁的暖雨,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无声的安慰。
北狄的大军退了,林石诣也押送着魏理回了京都。
西凉被皇帝派来的人暂时接管了。
温弈墨和安谈砚暂时没有离开,带着焦凰阁和定远王府的人继续救治伤员,等待消息。
……
过了半个月,京都的天牢里。
这里是整个大启朝最阴暗潮湿的地方,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血腥和腐烂混合的恶臭。
魏理就被押解到这儿来了。
他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里。
脚步声传来。
林石诣穿着一身紫袍,在一众狱卒的簇拥下,志得意满地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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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牢房里穿着囚服,可脊梁依旧挺得直直的魏理,脸上露出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
“西凉王,哦,不对,逆贼魏理。”
林石诣的声音啊,又尖酸又刻薄。
“你镇守西凉一辈子,为温家守了一辈子国门,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下场,这滋味,如何啊?”
“拥兵自重?呵呵,在本相看来,在陛下天威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可笑至极。”
他特意凑近些,压低了声音。
“对了,你那个宝贝儿子呢?像只没胆的老鼠一样,躲在哪个阴沟里苟延残喘呢?”
魏理慢慢抬起头。
他头发都白了,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可那双眼啊,却依旧锐利。
他没发火,就那么平静地看着林石诣,就好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林石诣。”
“你倾轧忠良,构陷藩王,引外敌入关,祸乱朝纲,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林石诣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随即恼羞成怒地冷笑起来。
“成王败寇罢了!本相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启的江山永固!陛下圣明,早就洞察了你魏家的狼子野心!”
“是吗?”
魏理突然打断他的话。
他看着面前这个在朝廷里一手遮天的太傅,目光灼灼:
“林石诣,你记着。”
“今日之西凉,他日就是你。”
什么意思?
是说他林石诣,也会有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一天?
是说今日发生在西凉的,明日就会在这京都,在他林石诣的头上重演?
林石诣的脸啊,一下就变得铁青的。
“你……你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
他拂袖而去,背影里,满是掩饰不住的狼狈和惊怒。
三日后。
皇帝的圣旨到了,薄薄的一张黄纸,上面写着两个字——“赐死”。
对外宣称,逆贼魏理,畏罪自尽。
来传旨的太监,捧着一壶毒酒,战战兢兢地打开了牢门。
魏理毫无惧色。
他站起身,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囚服,仿佛那是什么华贵的朝服。
他整了整衣冠。
然后,接过那杯毒酒。
一饮而尽。
……
这消息顺着焦凰阁的秘密途径,传回千里之外的丰州城的时候,已是深夜。
温弈墨和安谈砚站在残破的城墙上,久久无言。
他们遥望着京城的方向,那里没有星光。
安谈砚那只受伤的左臂,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他右手按在剑柄上,眼神冰冷。
“此仇,必报。”
温弈墨没有说话。
她只是握紧了手中那枚,曾扎进魏然颈项的银针,针尖刺破了她的掌心。
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对自己,也像对这漫天乌云起誓。
“不仅是为了报仇。”
“是为了这天下,不再有下一个西凉,不再有下一个魏王爷。”
而在他们百里之外的一个客栈之中,传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悲吼。
刚刚苏醒不久的魏然,在听到父亲的死讯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魏然死死地咬着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了泪水。
只剩下足以焚烧一切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