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啊,我是你娘啊,你不要娘了吗?我十月怀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才生下你,又含辛茹苦地把你抚养成人。”
张月旬努力让自己的感情更加充沛些许,加了点哭腔。
“娘不图你什么,娘只要你健康快乐。你辜负了君王对你的赏识和厚爱,这份情,娘来替你承受,你先把刀放下。”
这一喊,楚侑天硬邦邦的手软了下来,涣散的眼神也逐渐明亮起来。
张月旬暗暗松了口气,果然,关键时候喊娘是有用的。
“娘……”楚侑天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
“哎,乖儿子,你听娘的话,把刀放下。”
“哐当”一声,刀子落地。
紧接着,浓郁的黑暗之中,一个光点迅速蔓延来了,席卷了整片黑暗。
天变得灰蒙蒙的。
张月旬放眼四周,这才瞧清楚自己和楚侑天在一片荒凉的林子里。
对,和他们刚才打野的林子,但现在变得非常荒凉,给人的感觉十分压抑。
而那扇门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喂,小白脸,”张月旬收回目光,落在楚侑天身上,“你怎么样了?”
楚侑天沉默。
“喂。”
她伸手推了他一把,他可算是有反应了。
楚侑天抬起头,看看她的眼神里满是幽怨。
“娘?呵。”
“你这是恢复正常还是没恢复正常啊?怎么还上赶着认亲呢。”
她说话的同时,目光落在他完好无损的脖子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恢复这么快?
这地方还真是诡异啊,让她恍惚间感觉到自己回到了食梦貘制造的梦境。
楚侑天没回她的话,自顾自地站起来,见手上空落落,他便问她:“鸡呢?”
“哦,被你跑丢了。”
“可惜了。”
“这是重点吗?”张月旬拷问他,“重点不该是你为什么突然发疯一直喊陛下,还要自戕吗?”
“没什么?”
“不行,我关心你,你得告诉我。”
早点知道原因,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她也轻松自如地应对。
虽说他是第六只诡妖,按理说来三家除妖世家,现在就张家还剩她这一个独苗苗,也就是说世间只有她一个除妖师能杀他。
但万一有个万一呢?
这个万一就出在这诡异的门之后呢?
为了她的发财大计不落空,她必须得搞清楚他发疯的前因。
“你关心的是我的钱。”
“你的钱就包括你在内。再说了,你这一次闹自刎,那万一下次就要杀我呢?为了我的小命,也为了你的钱能有个人帮你消受,你得和我说清楚啊。”
楚侑天听她这一说,也猜到在门后,血契失效了。
她的忧虑是对的。
但前尘往事繁杂,他无力诉说。
“喂。”
张月旬见他出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说话呀。”
“我没什么可说的。”
“那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楚侑天看着她好一会儿,点头。
“你喊的陛下是谁?”
“是太祖。”
张月旬抱臂,苦思冥想,“太祖?谁啊?”
“你不知道?”
“这么惊讶干嘛?我应该知道吗?”
楚侑天少见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你是大梁的百姓,大梁的子民,就该知晓我大梁都有过哪些帝王。太祖,是开国第二任帝王。”
张月旬掰着指头算了算,“那我都没出生呢那会儿,我连自己亲爹叫什么我都不知道,别说一个跟我隔了好几辈的帝王了。”
她放下指头,接着说:“再说了,我师父只教我除妖术和一些人生大道理,我一出江湖,忙着四处赚钱还张家欠下的债务,还得找诡妖呢。我饥一顿饱一顿的,好不容易今年有了点余钱,我哪儿有精力关心高堂之上的事情?嗯,我还能继续,但我觉得这些理由足够让你明白我为何不知太祖其人是谁了。”
“你过往确实艰难,但太祖功绩,民间皆赞颂,你行走江湖多年,应该略有耳闻。”
“可能有人聊了吧,”张月旬耸了耸肩,“只是那些话不进我耳朵,我只关心挣钱还债找诡妖。”
楚侑天:“……”
“教训完我,你也该告诉我了吧?”
“太祖皇帝,自继位以来,广开科举,纳谏任贤,整顿吏治,轻徭薄赋,率军北击匈奴,东伐突厥……太祖功绩,灿如星海,非一朝一夕能说完。”
“又说这种文皱皱的话,”张月旬揪了一下羊角辫,“不过我还是能听出来他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而且,你很敬佩他。你想不开,是因为你在他功绩的衬托下,觉得自己哪哪不行,自卑了?”
他知道,她在故意激他吐出更多事儿,因为他记得他刚才说过,他是愧对太祖,她不可能没听到。
楚侑天没有揭穿她,接着说:“太祖知我是妖,却不对我另眼相待,封我做了他的贴身护卫,并统领御林军。能得太祖赏识,是我的荣幸,所以我向太祖起誓,必定为守护大梁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是……”
“可是如今在位的帝王沉溺女色,不问国事,文武百官也是各怀鬼胎,明争暗斗,党伐同异,民不聊生,”张月旬接过他的话,“曾经繁荣昌盛的大梁沦落到被一个小小的金国欺负,虽然签订了停战协议,但每年要给金国交付大量的贡品,往昔和今夕一对比,确实让人唏嘘不已。”
楚侑天沉默。
“好了好了。”
张月旬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收心啦,既然你都想好要嘎掉了,那就别往后看了,往前看吧,太祖皇帝在前方和你招手呢。”
“你安慰人的方式……一直如此?”
“不满意?我可是尊重了你的想法才说出的尊重话。难道你要我劝你别死,继续为这苟延残喘的王朝卖命?你其实心里也清楚,王朝的兴衰荣辱不是你能决定的,哪怕你想力挽狂澜,但你逐渐失控的妖性已经不容许你逗留在人世太久了。”
“你说的对。”
她的话正确得刺耳,正确得戳心。
她就这么用刻薄又真诚的话语,让他**地站在她面前去,无处遁形,连一个能让他自欺欺人的洞穴都挖不开。
“行啦,你因为赏识之恩,殚精竭虑至今,足够了,余下时日请你为自己而活。”
“为我自己而活?”
楚侑天缓慢地摇头,快两百年了吧,他满心都为大梁,从未想过自己,他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而活。
“哒。”
张月旬打了一个响指,“现在,大概的情况我了解了。我保证,如果你有下次失控的时候,我能尽快让你清醒。”
“但愿如此。”
“是一定如此,别小瞧我,我可是西南的红伞张家第三十九代传人。”
“好,一定如此。”
楚侑天敷衍地应付她,目光扫过四周,熟悉的场景让他绷着一张脸。
“这地方是在门后?”
“对,我们现在站的这地方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就是我们进门之前站的地方。”
张月旬指了指前方,“我们往那边走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