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同把手上的炉渣倒掉,引着沈寄风来到后院的凉亭里。
“混汞法也叫汞齐法,最早出现在秦末汉初,比现在常用的灰吹法历史要久远得多。所以郡主不必担心方法有问题。”
“所以,你有信心?”沈寄风目光灼灼,有点像过年时讨要糖吃的小孩儿。
张玄同轻轻点着头,在他看来混汞法是早已经运用熟练的技法,不会比他炼金丹更难。
“郡主放心,明日我亲自去矿上,炼上一炉,不说马到功成,也一定会有所收获。”
“哦。”见他这么有信心,沈寄风不禁反问,“那我明日岂不是就能完成生死状,如此的话,我还何必费劲找死囚炼银。”
“那倒也不是万无一失,凡是有备无患才好。”张玄同坑坑巴巴道。
翌日,张玄同和陈三里全副武装,脸上戴着面罩,手上戴着手套,第一炉,他们两人亲自试验。
先是把粉碎好的矿石粉末和水银混合,再用木棍搅拌均匀。
张玄同手腕微沉,力道均匀地画着圆圈,水银在他的搅动下渐渐裹住银粒,原本灰白色的矿粉慢慢泛出银色的光泽,如同夜空中散落的星光。
“得搅到看不见游离的水银珠才行。”张玄同侧头对陈三里道。
陈三里郑重地点着头,他炼了小半辈子银,还是头一次用混汞法。
沈寄风同样带着面罩,眼巴巴盯着两人的操作,生怕错过一点。
陈三里被她盯得发毛,“郡主,要把您先回值房等着,这里有水银,不安全。”
“没事,你们不用在意我。”沈寄风满不在乎道:“这点水银剂量还不至于把人怎么样。”
混合均匀以后,桶底沉下来的就是银汞齐,张玄同倒了一桶水进去,沉淀过后,再把上面的水倒掉。
本以为能出现汞齐和矿渣分开的场景,没想到,底部的汞齐少得可怜,几乎全是未分离成功的矿泥。
“什么情况?”沈寄风和陈三里同时发问。
张玄同只觉得面皮发烧,昨日的豪言壮语还言犹在耳,今日就这样出师不利。
“应该是矿石粉不够细,水银不能完全融合,自然就抓不住里面的银。”
“那我再把矿粉磨一磨。”陈三里指着剩余的矿粉道。
沈寄风用手指,捻着矿粉,她是亲眼见识到矿工如何把一块块矿石变成现在的粉末,平心而论,她觉得已经够细了。
“道长,标准是什么?难道要像面粉?”
张玄同动作很快,沈寄风都没看清楚他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小小的石臼。
他捧起一把矿粉倒进石臼,“没那么细也差不多,这里面渣子还是太多了。”
说完,叮叮当当捣起来。
沈寄风也想帮忙,“用这么小的石臼,要捣到什么时候?”
张玄同无奈看了沈寄风一眼,他全身心投入干活的时候,不喜欢分心回答问题。
“郡主,要不你还是回值房吧。”
沈寄风哪里肯走,“我留在这里也没有碍手碍脚,你不喜欢回答问题,大不了我不问就是了。”
如此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两人重新捣过的矿粉凑了有小半盆。
这次张玄同没有直接把水银倒进去,而是取了大概一碗的量,放到另一个大海碗中。
熟练地加入水银,搅拌,淘洗。
三人六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碗底剩余的汞齐,最终结果,还是失败。
“这次又是为什么?”沈寄风忍不住开口问道。
张玄同用手里的小木棍,挑起碗底的矿泥,“可能又过细了。”
“粗了也不行,细了也不可以,这玩意怎么这么难伺候。”
张玄同抓了抓头皮,“郡主,我俩干活的还没烦,您看热闹的怎么反倒烦了?”
忙碌中的张玄同,脾气似乎比炮仗好不了多少。
陈三里打着圆场,“郡主,做试验是这样的,需要一步步试错。”
沈寄风不说话了,抬抬手示意他们继续。
叮叮当当,又是一阵捣,然后是沈寄风看出老茧的搅拌,淘洗。
结果,仍然失败。
这回张玄同的脸绿了,头上的道冠被他扯得东倒西歪,
陈三里小声嘟囔着,“会不会是方向搞错了,根本不应该用汞齐法?”
沈寄风眼前一亮,不用汞齐法是好事。
张玄同盯着碗底的一团矿泥,一言不发。
“要不,我回冶炼坊再试试灰吹法?”
这是陈三里最擅长的炼银手法,也是他心底里最大的期盼,他是靠手艺吃饭的匠人,矿上炼银不以自己为主导,他心里发慌,再者混汞法有毒,他还不想那么早死。
虽说郡主找了死囚,可他身为矿上的一份子,免不了多少要接触一些,有毒的东西,自然是能少碰就少碰。
“不对。”张玄同喃喃自语,“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人一转身,出了房间,朝着矿场中央的矿石堆走去。
陈三里跟在他后面走了几步,又停住,转头看向沈寄风,“郡主,我该怎么办?是跟上张道长,还是再试试灰吹法。”
沈寄风叹了口气,她就知道,炼银这事没那么容易。
“去试试吧,道长这边,我跟着。”
陈三里得了命令,脚步都轻快起来,上次试验的时候,太急了,没有提前脱硫,这次他要修正这点,说不准就成了。
矿场里,矿工们还在打磨着矿石,张玄同登上矿石山,在里面挑挑拣拣。
矿工们对他很熟悉,热情和他打招呼。
“道长,这里灰大,您还是离远一些。”
张玄同看着脸上身上都盖了一层白霜的矿工,“郡主不是给你们发了面罩,怎么不戴着?”
“不习惯嘞,感觉上不来气。我们这是力气活,喘不上来气使不上劲儿呢。”
张玄同抽出矿工腰间的面罩,“你方才也说了,这里灰大,时间长了,这些灰尘会进入到你们的肺里,老了容易得肺痨,面罩是用来保护你们的,必须要戴。”
矿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矿上的事我们也知道,不光是银矿,铁矿,铜矿干时间长了,肺子都不好,道长,你说这小小的面罩能管用吗?”
张玄同郑重点头,“有用,有用,你们信我,以后只要干活就戴上。”
张玄同替矿工把面罩戴上,其余矿工,见状也纷纷掏出面罩,学着他的样子,戴了起来。
张玄同笑着摘下自己的面罩,“我只要摘下面罩,马上打喷嚏,不信你们看。”
一股淡淡的硫磺味进入鼻腔,刺激得张玄同连连打了三个喷嚏。
矿工哈哈大笑,“道长说得还真准。”
张玄同揉着鼻子,激动地手舞足蹈,“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