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月下飞天镜 >  第一百一十章 星宿谶5

“好。”沈镜夷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柔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那就去睡。”

苏赢月没有说话,只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他一眼,自然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而后,她缓缓起身,径直走向床榻,脱去外衫,扯开锦被,刚躺下,沉重的眼皮便再也支撑不住,彻底闭上。

沈镜夷看了她一眼,起身点燃一盏蜡烛,便回到桌案重新坐下,继续翻看书册。

接下来的时日,毕宅大门紧闭,完全遵照圣旨“闭门思过”。

这日午后,暖阳透过窗棂照进房中。

苏赢月躺在窗边的醉翁椅上,翻着一本新得的话本子,姿态慵懒。

沈镜夷则坐在书案看书。

室内一片静谧,只闻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余光中,苏赢月瞧见沈镜夷伸手,打开案几一侧的暗格,取出那只他用来存放甜食的小匣子,继而一顿。

随即他又合上匣子,推回暗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重新执书翻阅。

苏赢月垂下眼睫,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她慢条斯理地将看到的那一页话本折了个角,然后放下书,站起身。

她径直走向靠墙放置的那个放杂书和私物的小匣前,打开,伸手取出放在上面的,一包用油纸裹的方正整齐的东西。

她拿着那包东西,走向书案。然后,轻轻将那包东西放在书案的一角。

“这是我平日爱吃的。”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此家滋味清甜,不腻喉。”

言罢,她转身便走,躺回自己的醉翁椅,重新拿起话本看起来。

沈镜夷怔愣一瞬,目光才落在那油纸包上。

片刻后,他放下书册,伸手,修长的手指灵活解开系着的麻绳,展开纸张。

里面是码放整齐的蜜煎,晶莹的糖霜均匀地附着其上,在午后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他侧首看了她一眼,回首时,唇角漾开一抹弧度,并拿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

一股清甜瞬间从口中蔓延至心中。

日影慢慢西斜,夜色降临,并慢慢变深。

房间里烛火摇曳。

苏赢月从睡梦中醒来,口渴难耐,缓缓起身,走向桌边。

她拿起一个瓷杯,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书案,沈镜夷依旧坐在那看书,脊背挺直。

“你要不要喝水?”

沈镜夷转过头,“好。”

苏赢月倒了两杯,端起走向他。

她递给他一杯后,小口喝着水,借着摇曳的烛光,看到他眉宇间掩饰不住的疲惫,轻声开口,“我之前看过一则故事,颇有些新奇。”

沈镜夷抬眼,眸中带着一丝疑惑,似乎不明白她为何会说这个,但依然抬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苏赢月又抿了口水,才缓缓道:“说的是一个书生夜宿荒宅,总见窗外有鬼影徘徊,状似索命。后来才发现……”

她故意停顿片刻,“那不过是有人用皮影戏,借月光和对面屋角的铜镜,将远处另一人所做的动作,投射到书生窗上,而形成的鬼影。”

苏赢月本以为沈镜夷会对此嗤之以鼻,或者不予理会。

然而,却见他眉头微微蹙起,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轻敲两下,神色平静,“漏洞百出。”

“啊?”苏赢月一怔,“漏洞百出?”

“若依此法,‘鬼影’挥刀杀人,血迹如何能同时出现在书生房内?月光与铜镜折射,只能投影虚像,岂能沾染实物?若现场梁柱墙壁未见喷溅血迹,此诡计便纯属无稽之谈。”

他条理清晰,语气平淡,却瞬间将话本里营造的诡异氛围戳地无影无踪。

苏赢月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一股兴奋如同小小的火苗,“噗”地一下从心底窜起,瞬间点燃她的眼眸。

“沈提刑所言极是。”她眸光晶亮地看着他,“但若那‘鬼影’并非为了演示杀人,而只是为了恐吓呢?”

“试想,那书生本就心神不宁,被这鬼影惊扰数日,心神濒临崩溃,最终不堪重负自行了断,或仓皇逃出荒宅,失足跌落……这岂非也是一种杀人手法?”

她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的神色,继续道:“亦或是为了掩盖他同时进行的其他勾当呢?”

“譬如,真凶正在另一处行事,需要这‘鬼影’吸引人们的注意,为他做掩护呢?声东击西,金蝉脱壳,乃三十六计中之常策。”

随着话落,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明亮的灯花。

苏赢月低着头,眸光明亮看着他,等着他的回应。

沈镜夷仰着脸,看着她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亮若星辰的眸子,心底涌出一丝陌生的悸动,眼底深处也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和惊叹。

忽然在这一刻,觉得她像是误入凡间的精怪。披着大家闺秀的皮囊,内里却藏着洞悉世情的狡黠与通透。

那些被世俗视为“杂学”的志怪传奇,在她手中却成了剖析人心的利刃。

这份灵动与慧黠,与人前的那个沉静端庄的苏赢月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又觉她像是一株悄然绽放的夜昙。

白日里收敛着光华,混迹于百花之中,唯有在无人窥见的深夜,才会对他展露这惊心动魄的美丽与独特香气。

沈镜夷忽然生出一种隐秘的庆幸,庆幸这株独一无二的花,已开在了他的院子里。

他眼眸越发深邃,又静静静看了她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辨、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意识到的打趣:“圆舒果真是腹有锦绣,口吐珠玑。”

他稍顿一下,又道:“这般见识,若只是屈居内宅才真真屈才了。”

闻言,苏赢月先是一愣,随即莞尔一笑。

她学着他平日那副沉稳持重的调子,微微歪了头,一本正经地回敬。

“不及沈提刑,连解闷的志怪故事,都要鞭辟入里,细细拆解一番,力求滴水不漏,天衣无缝。”

沈镜夷看着她狡黠灵动的模样,微微摇摇头,便重新执起书册。

但那唇角,却在她转身时,再也按耐不住,向上牵起一个不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