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裴川回了家乡后,本就祖孙相依而有些清冷的裴府,如今更是有些寂寥,就算是裴逸麟这样明媚的少年,也偶尔驱不散孤单的阴霾。
“祖父和必安都不在京城,明珠又在家备考,燕彻执又上朝去了……”
早膳时,裴逸麟一个人坐在桌前,手中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餐盘中的菜梗。
“半斤,来,你陪我一起吃。”裴逸麟转头,看着站在他侧后方的半斤。
半斤迟疑:“少爷,这不合规矩吧……”
“平日里没大没小的,现在我叫你陪我吃个饭,你还将就起来了……”
裴逸麟一脸不爽地正数落着半斤,忽然八两焦急的脚步便朝着餐厅靠近。
他和半斤同时伸头朝外看去,便看见八两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枢密院官吏服饰的人。
“裴少使,枢密院急召,还请您即刻入宫前去枢密院值房。”
信使躬身的同时,将一份盖有信印的公文呈到裴逸麟面前。
裴逸麟略微皱眉,但还是先伸出手接过了文书。
他不过挂着个枢密院少使的闲职,能有什么事情着急到要召他入宫?
可信上也只寥寥几笔说有急事便再无下文。
罢了。
他换身官服,策马便前往皇城中枢密院值房。
这里的氛围与裴逸麟最后一次前来时并无太多差异,唯独每个官吏似乎都忙碌的很,来回走动寻找案卷。
“裴少使,这边请。”
裴逸麟被引到枢密院副使的房中。
张副使见裴逸麟前来,并未寒暄,而是直接开门见山:
“今日召你前来,是有差事委派。”他将一份文书推到裴逸麟面前,“陛下有旨,今年的女官选拔的文试由礼部主理,但我们枢密院需协理部分实务。但现在,几位重要藩王仍在京中,相关文书的往来甚是频繁,礼部那边也的确人手吃紧——院堂决定,调任你与另外两位少使,即日起前去礼部协助,直至女官文试告一段落。”
裴逸麟松了口气。
原来就是去礼部打打杂,他还以为又出什么岔子了。
“下官遵命,定当不负所托,在礼部尽心尽力。”
张副使点点头,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在裴逸麟离去前多嘴两句:“少使,你还年轻,又有才华……过去的一切便暂且放下,未来你才能成大事啊。”
裴逸麟点点头,规规矩矩行个礼便告退,转身朝着礼部衙门走去。
因为女官选举在即,各色官吏、各地呈送荐书的人员络绎不绝,所以礼部的衙门倒是比枢密院热闹得多。
裴逸麟和另外两位同僚前来报到,被安排去了间处理荐书和考生信息的偏厅。
“谢公子,这边请。”
偏厅的门没关严实,所以这道陌生的声音也传进了裴逸麟耳中。
他心中微动——谢公子?
谢晨决一死,一家老小也全不在京城,如今朝廷上下怕是只有一个谢公子。
“谢匡迎?”裴逸麟看文书的动作一顿,有些疑惑,“他来做什么?他家有谁也要参考吗?”
身边的一个同僚压根没放在心上,他头也不抬地拍了拍两人之间厚厚的一沓文书:“管他干嘛呢,快把这些看了,早看完早回家。”
“也是。”裴逸麟点头,继续看起了文书。
毕竟是京城,官员子弟因各种私事往来也是寻常事罢了。
“不知谢公子今日亲临,是为了何事?”
谢匡迎并未在厅中久留,他跟着员外郎进了何宽——何侍郎的值房中。
“何伯伯,匡迎是您看着长大的孩子,您还是就叫我匡迎吧。”谢匡迎不急着表明来意,而是先套起了近乎。
谢士津教过他圆滑,没想到第一次用上是为这般。
何宽笑了笑:“好,匡迎,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可是你父亲那边有什么话要你带到?”
这小子打哑谜,那他也装听不懂。
“您料事如神。”谢匡迎也不入座,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份盖有谢氏私印的信函,随后轻轻放到何宽的桌上,“您知道最近三司会审一事,家父繁忙不便亲自前来。但女官选拔在即,他却心系此事。”
“谢首辅一向如此。”何宽点点头。但眉头却微微挑起,同时目光扫过那信函,但并未立刻去打开。
谢匡迎见何宽不接茬,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
但脸上却堆起一副诚挚的忧色:
“但请何伯伯放心,家父并非想要插手介入,只是他……他心中有所顾虑。”谢匡迎压低声音,“女官之选,关乎女子清誉,更关乎朝廷体面。而此次的候选名单……有几位女子的出身,颇为特殊,若真的有朝一日成为女官,恐怕引人非议。”
“愿闻其详。”何宽惜字如金。
谢匡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譬如舍妹……谢妧迎。”
何宽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谢士津这个老东西,连自己女儿都坑?
“妧迎?”何宽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妧迎才华出众,品行端正,乃是此次选拔的热门人选之一,她有何不妥的?”
谢匡迎从鼻腔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何伯伯,您看着我长大,我也不拿您当外人。天下皆知,妧迎曾是东宫太子良娣,后又和离归家。此事虽已过去,但对女子来说……终究是一段不太光彩的过往。”
他顿了顿,继续道:
“若她选上女官,日后不免要常在宫中行走,那就难免有小人会旧事重提,非议她与太子的过往。届时,旁人会如何揣测?会不会说我谢家仗势,说家父以权谋私?甚至质疑选拔的公正?可怜家父一生清誉,岂能因儿女私事而蒙尘?他老人家为此忧心忡忡,却又碍于身份和父女之情而难以直言,这才命匡迎前来,向何伯伯陈情,望您能……体谅家父的难处。”
何宽心中觉得有些有趣。
他不急不忙地端起茶杯,轻轻吹去面上的一层浮沫,抿了一口后,才缓缓道来:
“令尊的担忧不无道理,毕竟‘人言可畏’的道理,我也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