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照影垂眸,指尖摩挲着方才被捏红的手腕,心底却因夏侯夜方才的慌乱而更添几分笃定——
他舍不得她死。
兵不厌诈,而这个男人,偏偏在她面前屡屡中招。
她抬眼,目光从他被衣袖半掩的毒脉上掠过,心中虽有波澜,却并不打算深究。
这个男人身上本就充满了诡异与危险,多一条毒脉,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你在想什么?”夏侯夜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他重新坐回她对面,指尖轻叩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刻意营造压迫感。
温照影尚未开口,夏侯夜却忽然笑了,那笑意薄如刀锋,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玩味:“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我真的发兵攻城,你就是中原最大的恶人。”
温照影蓦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讶然,随即是毫不掩饰的憎恶。
夏侯夜却仿佛未看见她的神色,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你若不跟我走,我便攻城。于百姓而言,你的选择,不就是一种罪恶吗?”
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
他有什么资格拿百姓绑架她?
温照影缓缓站起身,背脊挺直如松,眉目间染上一抹冷艳的嗔怒。
她抬起下颌,指尖轻抬,指向门口,声音清冷而坚定:“你真以为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是吗?”
夏侯夜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笃定:“这里……大概有六个人。”
他微微侧头,像是在倾听风里的动静,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除去你我,两个在前院,两个在……巷口。”
他抬眼看向温照影,眼底的笑意更浓:“对吧?怎么,要全杀了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
夏侯夜的话语里没有威胁的重音,却比任何直白的恐吓都更令人心寒。
他在告诉她,他早已洞悉一切,她布下的人手在他眼中不过是摆设。
温照影的指尖在袖中悄然收紧,心底却迅速权衡着利弊。
她知道,此刻若硬碰硬,不仅无法伤到夏侯夜分毫,反而会连累无辜的伙计。
深吸一口气,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瞬间化解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
“夏侯夜,”她缓缓收回指向门口的手,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若真要杀人,早在进门时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夏侯夜的指尖一顿,叩击桌面的声响戛然而止。
温照影向前一步,目光与他平视,声音低沉而清晰:“你想要的,从来不是鲜血,而是我的屈服。”
她微微一笑,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可我温照影,从不向威胁低头。”
夏侯夜盯着她看了许久,眼底的寒意与探究交织,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
“有趣。”他低声道,“真有趣。”
他站起身,缓缓整理了一下衣袍,动作优雅而从容。
“我会给你时间考虑。”夏侯夜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侧过身来,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红痕上,“但不要让我等太久。”
夏侯夜的脚步刚要踏出后院门槛,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是温照影弯腰拾起了地上的弯刀。
他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冷冽的刀锋正缓缓靠近。
空气里仿佛又弥漫开之前的紧绷感,连月光都像是被刀锋割得支离破碎。
温照影握着刀柄的手微微用力,她看着夏侯夜挺拔的背影,心中既有试探,也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复杂。
深吸一口气,她猛地上前一步,手臂一扬,将弯刀直直指向夏侯夜的后背。
可就在刀锋即将触到他衣料的瞬间,她又忽然调转方向,绕到他身前,假装用尽全身力气,将刀尖对准了他的心口。
“唰——”
刀锋划破空气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温照影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神却刻意装出决绝,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刀刺入他的胸膛。
然而,夏侯夜的反应却彻底超出了她的预料。
他明明有足够的时间防御,甚至能反手夺下她的刀,可他偏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甚至刻意放松了身体,将心口完全暴露在刀锋下,连一丝一毫的戒备都没有。
直到冰冷的刀尖抵住他的衣襟,夏侯夜才缓缓抬眼,眼底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为什么不动手?”
他向前微微倾身,让刀尖更贴近自己的皮肤,语气里满是诱引:“难道你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吗?杀了我,你不会有任何危险,中原也不会有战火,多好。”
温照影握着刀柄的手猛地一颤,心底翻涌起巨大的困惑。
她猜不透夏侯夜到底在想什么。
他一次又一次诱引她动手杀他,一次又一次提醒她,可他若真的这么不要命,当初为什么会在那堵灰墙下,浑身是血地求她救他?
那时的他,明明连呼吸都微弱得像风中残烛,眼里却藏着对生的渴望。
如今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到底是真的不在乎性命,还是另有所图?
温照影看着他眼底那抹近乎病态的期待,忽然觉得一阵无力。
她缓缓松开手,弯刀失去支撑,直直往下坠。
夏侯夜眼疾手快,伸手接住了刀柄。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刀,又抬眼看向温照影,眼底的笑意渐渐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失望:“看来还不够。”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意,仿佛在遗憾一场精心策划的游戏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温照影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明白——
这个男人,早已把生死当成了筹码,把她的心意当成了可以试探的工具,偏执得彻底,也冷酷得彻底。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便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之中,只留下一阵轻响的银饰声,渐渐远去。
温照影站在原地,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才缓缓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