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暖青寒 >  第一百五十八章 美食抚慰伤心

这话回得极为聪慧,既俏皮,又透着一丝无奈的避重就轻。

傅鸣一时竟语塞,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个复杂的眼神,深深地望向她。

其实他想说,陆青的秘密于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无论她是京师的姑娘还是江南的灵魂,都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这副躯壳之下,那个独一无二、让他忍不住想去守护的人。

是了,重要的,从来就只是“陆青”而已。

陆青被他复杂的眼神看得有点心虚,捏紧傅鸣给的帕子,用力擦了擦嘴角,状似不在意地开口,“咱们...再去吃点别的吧。”

傅鸣见她目光游移,连耳根都透出薄红,忍不住笑了,“你等一下。”

他起身从隔壁摊贩那儿要了两碗茶汤,放在她面前,“这原是光禄寺的茶点,如今市井也能尝到,正好给你解腻。”

陆青看去,深褐色的汤汁热气袅袅,因放了红糖而色泽莹润如琥珀。里头沉浮着青红丝、金黄的糖桂花,以及炒香碾碎的核桃仁、白芝麻,正散发出馥郁的甜香。

傅鸣端起茶碗示意,“地道的京师茶汤,讲究烫口,必须用沸水一次冲熟,所以喝的时候,要沿着碗边转着圈,小口吸溜。”

陆青学着傅鸣的样子,转着碗抿了一小口。

入口如丝绸般顺滑,谷物的清甜伴着红糖的醇厚,甜而不腻不齁,齿间还萦绕着一丝甘蔗的焦香与桂花的芬芳。

用舌尖轻轻一抿,能感受到细微的沙沙颗粒感。

再一细品,核桃仁的油脂与芝麻的浓香在口中炸出坚果的香,配合青红丝那抹清爽的果脯酸甜,顿时将方才那碗豆汁儿带来的复杂滋味化解了。

陆青被甜得忍不住眯起了眼,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舔去唇边一圈亮晶晶的汤渍。

傅鸣见她露出这般孩子气的一面,忍不住轻笑,他下意识想抬手,目光掠过陆青正攥紧他递过去的帕子,还是克制地垂下了手。

夜色渐浓,沿街的灯笼汇成一条温暖的光河,酒旗招展,食摊的灶火与烛光将一张张满足的笑脸映得发亮,处处蒸腾着热闹的烟火气。

陆青喝完茶汤,意犹未尽地四下张望,“京师还有什么独特的小吃?”

傅鸣心头渐渐舒展,这丫头,是在美食宽慰自己,从前那个不捆不缚,鲜活生长的陆青又回来了。

他含笑站起身,“走,带你去尝尝更猛的。”

夜市灯火如昼,各样香气混杂在暖风中扑面而来。

二人停在挑着羊角灯的食摊前。

一口大锅里,奶白色的汤滚滚沸腾,散发出浓郁的羊油香气,与江南鱼羹的清雅截然不同。

摊主是个壮实汉子,围着皮围裙,正用长筷从汤里捞出一根根肥白滑腻的物事,手起刀落,“笃笃笃”将其切成小段,放入海碗,浇上滚烫的羊骨浓汤,再撒一大把芫荽与胡椒末。

周围坐着不少食客,吃得一脸满足,大汗淋漓。

“这叫羊霜肠。”傅鸣向陆青解释,“以羊血混合羊脑灌入羊肠制成,汤底则需用羊骨久熬出髓。你看它表面凝脂、色白如霜,故此得名。”

“这汤滋味猛烈,”他一脸坏笑地看着陆青,嘴角勾起新一轮的挑衅,“豆汁都试了,这个你不会不敢吧?”

陆青可是侯府的姑娘,这等市井小吃,怕是见都没见过。

羊肠,那不就是下水么。

陆青目光落在那碗羊霜肠上,这还真是头回见到,大大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久居江南,见惯了那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讲究。

到了京师才发现,这里追求的,是物尽其用,化俗为雅。

见陆青点头,傅鸣特意叮嘱摊主多撒芫荽和胡椒末,这才将碗端到她面前。

陆青深吸一口气,先抿了一口高汤,只觉一股混合着醇厚与辛香的暖流自喉间直落腹中。

她再挑起一块羊肠,一口咬下,竟是意料之外的软糯弹牙,毫无膻气,只余满口鲜香。

她吃得鼻尖微微冒汗,脸色也红润起来。傅鸣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欢喜,这姑娘的鲜活气力,仿佛真就在这一碗碗市井烟火中,被一点点寻了回来。

陆青一气吃完,将空碗往傅鸣面前轻轻一推,随即扬眉抬眸,眼底闪着意犹未尽又带点挑衅的光,以胜利者的口吻霸气宣言:

“我还能再来一碗。”

傅鸣抽出陆青手中的帕子,轻轻为她擦拭嘴角,语气温柔,“若是能吃这个,我带你去尝个更刺激的。”

胸中积郁的愤懑与悲伤,竟被这几碗市井吃食冲淡了几分,陆青丝毫没有察觉傅鸣举止的亲昵,只被他话里的挑衅勾起了胆色,“走,现在就去。”

小摊贩眼见这谪仙般的男女爽快地丢下一大块银子潇洒离去,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今日他是走了什么鸿运,这等粗鄙摊食,竟能迎来如此贵客。

灯火阑珊处,藏着市井独一无二的快乐气味。

陆青的鼻尖,嗅到一股极其霸道的香气——

那是滚热的猪油在高温下迸发出的浓烈荤香,夹杂着一股生猛而刺激的生蒜气息,与江南小吃含蓄的油香截然不同。

“来来来,酥脆焦嫩的炸灌肠!”一个中气十足的吆喝声在香气源头处响起。

小小的炭炉上,坐着一面巨大的、边缘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铁鏊子。摊主正用一把铁铲,熟练地翻动着铁板上那些圆圆的、呈灰粉色、厚薄不一的片状物。

旁边一个粗瓷碗里,盛着捣好的、汁水淋漓的蒜汁。

那生猛异常的气味,冲得陆青瞬间满眼警惕。

“方才尝了羊肠,现在再来品品这猪肠制成的灌肠。”傅鸣拉着她走近,“老板,来两份,炸得焦一点!”

傅鸣低声向她解释,“莫要看它不起眼。我曾在宫里的《食物志》上见过,前朝时,这‘灌肠’便已是市井有名的小吃。以豆粉、红曲灌入猪肠,形似猪肠,故得此名。如今市井为求简便,多直接蒸成粉坨再切片了。”

摊主大声笑着接话:“这位公子是行家!咱这方子,是祖辈传下来的老手艺!”

说着,他将炸得边缘焦脆、中心软糯的灌肠盛入粗陶碟中,利落地淋上一勺刚捣好的蒜泥汁水。

猪油炙烤后的焦香、豆粉被高温催化的谷物香,与生蒜辛辣刺激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陆青鼓起勇气,小心地夹起一片,吹了吹,轻轻放入口中。

齿尖轻合,先是一声清脆的‘咔嚓’轻响,是薄片被炸透后的酥脆,紧接着,猪油特有的、霸道的荤香便在口中弥漫开来。

不等她觉得油腻,那股辛烈咸鲜的蒜汁便将腻感一扫而空,只留下满口的咸香爽利。

她兴致盎然地又尝了一片厚的,口感果然是外表微脆而内里软糯弹牙,因其厚实而更能饱浸蒜汁,别有一番风味。

见陆青吃得毫不犹豫,“与江南吃食比,如何?”傅鸣挑眉笑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江南的吃食,多数都是温和精致、含蓄婉转,似乎总隔着一层。”陆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京师的灌肠味道...”她话语微顿,在缭绕的烟火气中望向傅鸣,灯火映得她眼角生辉,目光落在他脸上,陆青唇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倒有几分像你。”

傅鸣怔住了,他、像炸猪肠?

这...是...夸...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