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说他逃命、他被人追杀、他四处躲藏、他找她找了十几年。
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啥也别说了。”
她别过脸去，不敢再看他一眼。
“我过得很好，日子也安稳，不需要你来弥补什么，更不想再揭开那些过去的伤疤。你们走吧，别再出现了。”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小男孩背着略显沉重的蓝色书包，推开门走了进来。
“妈！今天食堂有红烧肉，可香了！我特意多打了一份，给你留了两块在饭盒里，等会儿热一热就能吃！”
话说了一半，他的目光忽然扫过客厅。
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一男一女，神情顿时一滞。
“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家？”
黎花晨急忙抬手抹了抹眼角，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小俊，别怕，这是……是从余新来的亲戚。这位是周叔叔，这位是周阿姨。快叫人。”
黎容恺没有应声。
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前跨了半步，站到了妈妈身前。
周宇凡喉咙一哽，胸口发闷。
“小俊是吧？”
周淑芬见气氛僵住，连忙笑着接过话头。
她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一块用糖纸包着的奶糖，伸手递过去。
“阿姨带了点甜的，你尝尝？”
黎容恺没有伸手去接，目光冷冷地盯着她。
“我妈说，不能要陌生人给的东西。”
黎花晨顿时瞪他一眼。
“容恺！你怎么能这样跟长辈说话！没礼貌！”
“妈，他们是谁？”
黎容恺依旧没有退让，一字一句地问。
“我从没见过他们，也没听你提过什么余新的亲戚。我看她们不像是好人，来路不明，目的也不清。”
周宇凡的心口猛地一抽。
“孩子……我们……我们真是你母亲的亲戚。没骗你。”
“我妈从没提过什么余新的亲戚。”
黎容恺咬着牙。
“你们再不走的话，我就真喊人了！邻居都在楼上，一声我就能喊来！”
“容恺！”
黎花晨猛地提高嗓门，眼眶瞬间就红了。
“你胡说什么！不许瞎说！他们是……他们是……”
她说不下去了，眼里的泪在打转。
周淑芬一看这阵仗，顿时明白今天说什么也说不通了。
她赶紧站起身，脸上堆着笑。
“花晨姐，天快黑了，我们也不多打扰。先去找地方住下，明儿再来瞧您。您也别熬夜，更别跟孩子较劲，伤身子。”
周宇凡也起身，目光深深地落在黎花晨身上。
“花晨，明天我们再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12号院。
周宇凡刚走到巷口，脚步忽然一顿，忍不住回头望去。
就在那一瞬间，他看见黎花晨背对着院门，正悄悄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
而黎容恺就站在她身旁，小脸上满是困惑与不解。
“二哥，别太难受。”
周淑芬轻轻走到他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花晨姐心里憋着火，这么多年一个人扛过来，委屈、怨恨、心酸，哪是一天两天能散的？再说，容恺又一直护着妈，从小到大耳濡目染，他对你的事也不了解。咱们得给点时间，不能急。”
周宇凡缓缓点头。
“我知道……可一想到这些年她一个人扛着，风吹雨打，病了没人问，苦了没人知，连孩子都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我就……”
后半句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们找了家便宜的招待所过夜。
房间狭小阴暗，墙皮斑驳。
可周宇凡顾不上这些，一整夜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脑海里翻涌的，全都是过往的点点滴滴。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山里的那个幽深山洞中。
“宇凡哥，我这一生，只嫁你一个人，再不会看别人一眼。”
他又想起周家被抄家的那个寒夜。
风雪交加，街坊四邻都不敢出门。
可黎花晨却偷偷翻墙而来，在他被带走前的最后时刻，颤抖着塞给他一个粗布包。
他后来打开才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二十斤全国通用的粮票。
还有一叠发黄的纸钞。
那是她省吃俭用，一点一滴攒了整整三年的私房钱。
他更想起，自己在远方的矿场做工时，托人辗转捎回的一封信。
“花晨，等我回来，一定娶你，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绝不再让你受一天委屈。”
可是……
十多年过去了，人变了，心也变了。
这些年，周宇凡一边在工地、矿场、码头打零工，一边四处打听她的消息。
终于，他凭着一条模糊的线索，一路寻到了启顺巷。
可重逢那天的场景，比他梦中设想的还要难上千百倍。
“小妹，你说容恺他……”
夜里，周宇凡突然开口。
“是不是怕他不认你这个爸？”
周淑芬接过话。
“二哥，这事不能光看孩子。容恺还小，不懂大人的恩怨。关键还得看花晨姐。她要是肯原谅你，愿意让咱们一家重新开始，那你慢慢哄，慢慢教，容恺总有一天会认你、亲你、叫你一声‘爸’。可要是她不肯……”
话没说完，意思却已经清清楚楚地摆在那儿了。
如果黎花晨执意不肯原谅，那么父子相认的路，只怕比登天还难。
周宇凡心里猛地一沉。
他太清楚了，黎花晨心里那道伤疤，不是几句道歉就能轻易抚平的。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他们就起身去了集市。
买了些新鲜的苹果、香蕉，还有一盒营养品和几包儿童爱吃的点心。
拎着这些，他们再次回到了启顺巷12号。
这次，黎花晨没有拦在门口，也没有恶语相向。
黎容恺已经去上学了，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坐在小竹椅上，低头专注地纳着鞋底。
他们轻手轻脚地走进屋。
“花晨姐，我们带了一些东西，给你们娘俩补补身子。”
周淑芬小心翼翼地把水果和点心放在桌上。
“您别嫌寒酸，也不是啥贵重东西，就是一点心意。”
黎花晨依旧没有看那些，也没有看她。
良久，她才淡淡开口。
“你们走吧。我说过，我不稀罕这些。”
“花晨，你还在怨我。”
周宇凡在她对面缓缓坐下。
“可当年真不是我不去找你。周家那时候被压得抬不起头来，整个家族一夜之间垮了台，连祖宅都被查封。我连门都不敢出，生怕一露面，就会被人盯上，牵连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