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外头张灯结彩,可鹂妃的宫里,却比寒冬腊月还要冷。

皇帝因为三公主璇玑那点破事,把火全撒在了她身上。

一连数日,别说召见,连个面都没露。

更绝的是,直接下令削了她宫中的份例。

派来的太监阴阳怪气,话里话外都在敲打她“身不正,女不肖”。

这哪是削减份例?

这分明是当着六宫的面,左右开弓扇她的脸!

鹂妃当然不指望那点宫份过活。

她的用度,从来都是宫外的母家源源不断地送来,金山银山都堆得起。

但皇帝这个举动,就是一种态度。

一种让她和她背后家族都心惊肉跳的态度。

多年的苦心经营,那些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竟因为璇玑那个蠢货的胡作非为,开始松动。

想到这里,鹂妃心中只剩下滔天的怒火和刺骨的冰凉。

她对着心腹嬷嬷,声音压得极低,淬着寒意。

“出宫去!”

“把璇玑给我叫进来!”

“本宫有话要问!”

她已经年过四十,早就过了能生养皇子固宠的年纪。

为了保持身段,长年服用息肌丸,身子早就亏空,绝无可能再有孕。

璇玑是她唯一的指望。

可这个指望,现在非但没能成为她的臂助,反而要把她,把整个家族,都拖进万劫不复的泥潭!

璇玑很快就到了。

她脚步匆匆,脸上还带着几分被强行从玩乐中叫回来的不耐烦。

人还没站稳,请安的话还卡在喉咙里。

“跪下!”

鹂妃的厉喝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璇玑当场就懵了,一脸茫然地跪在冰凉的地砖上,犹自不知大祸临头。

她这副无辜又委屈的样子,彻底点燃了鹂妃的怒火。

蠢货!

真是个天字第一号的蠢货!

“来人!把她给本宫拖进侧殿关起来!”

鹂妃懒得再多看她一眼。

侧殿是她平日清修礼佛的地方。

殿门被“哐当”一声从外面锁死。

“母妃!你干什么!放我出去!”

“你凭什么关我!我做错了什么!”

璇玑在里面发疯般地尖叫,用力拍打着厚重的门板。

可殿外的鹂妃只是冷着脸,充耳不闻。

直到里面的动静从声嘶力竭,渐渐变为抽泣,最后彻底安静下来。

鹂妃才对嬷嬷使了个眼色。

一份抄录的童谣拓本,从门缝下塞了进去。

璇玑展开那张纸。

只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瞬间铁青。

“璇玑殿,心眼偏,抢人夫,毁人缘……”

“公主恶,百姓苦,老天爷,快睁眼!”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反省,而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是谁!”

“是谁要害我!”

她冲着门外尖利地嘶吼。

“母妃!肯定是有人恶意中伤!是哪个贱人要跟我过不去!”

“你放我出去!我一定要把这个幕后黑手揪出来,千刀万剐!”

完了。

彻底没救了。

听到里面传出的疯话,鹂妃心中最后一点期望,也化为灰烬。

她只觉得一阵灭顶的疲惫。

她挥了挥手,示意人把殿门锁得更死些。

被重新关起来的璇玑,看着那张纸上的字字句句,心中愈发笃定是有人在构陷自己。

她半点没想过自己的错。

怨恨的毒火在她胸中熊熊燃烧,烧光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她开始口不择言地数落起自己的生母。

“我怨恨你!我恨死你了!”

“从小你就没管过我!我的公主所,有你这个母亲和没你有何分别?!”

“你就会逼我!逼我抄经,逼我背经!把我打扮成什么狗屁精通佛理的才女!”

“父皇自己喜欢念经,凭什么要我也对着那些破玩意儿?!我被压抑的天性,都是十六岁以后才在宫外释放的!我有什么错!”

“我不要看佛经!佛经都是骗人的!就是骗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这些大逆不道、忘恩负义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进殿外鹂妃的耳朵里。

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心,一寸寸地往下沉,往下冷。

一个可怕的念头,无法抑制地冒了出来。

这孩子……莫不是真被什么邪祟怪物附了身?

眼下正是年关祭天的时候,司天监那些有本事的法师大能,多半都在天坛。

鹂妃心念电转。

当务之急,是不能让璇玑再胡说八道!

这些疯话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她们母女俩,连同整个家族,都得玩完!

她当机立断,压低声音对嬷嬷吩咐:

“去!悄悄寻几个可靠的萨满法师进宫!先替三公主……驱驱邪!”

“娘娘,这……”贴身嬷嬷面露难色,“请萨满进宫驱邪,按宫规,得皇上或者皇后娘娘首肯才行啊。”

鹂妃揉了揉刺痛的额角,眼中闪过一抹精明的算计。

“那就去上报!”

她的语气冷静得吓人,像在分析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工具。

“本宫就是要将事情摆在明面上!让皇上和皇后都知道,本宫对教养女儿是何等的尽心尽力!”

“更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璇玑近日言行无状、闯下滔天大祸,全是因为被邪祟附了体!那根本就不是璇玑的本意!”

回想当年,她怀胎十月,日夜祈祷,盼着能一举得男,为自己和家族搏一个皇贵妃的尊位。

结果,生下来是个女儿。

她失望透顶。

转念一想,女儿就女儿吧,扔去公主所养着便是。

她自己则迫不及待地瘦身美肤,催着家族去寻那千金难求的息肌丸,一心只想尽快恢复妖娆身段,重新固宠争荣。

至于那个女儿,将来若能为自己增光添彩,自然好。

若不能,到了年纪随便找个人家打发了就是。

谁知,幼时的璇玑,竟给了她一个惊喜。

那孩子天生聪慧,察觉到父皇崇佛,便自发地早晚背诵经文。

为了能从公主所搬进母妃的寝宫,为了得到母亲一点点可怜的关注,她日夜不辍地练习簪花小楷,抄写一本又一本厚厚的《楞严经》、《地藏经》。

她甚至能把那些深奥的佛经故事,讲得活灵活现,逗得父皇开怀大笑。

“小佛女”的名声,就这么传开了。

鹂妃也确实因此,开始“关注”这个女儿。

只是这份关注,化作了更多的经书,更严苛的抄写任务。

璇玑稍有懈怠,背错一个字,迎来的就是戒尺和责打,直到她哭着全部记住为止。

小小的璇玑,渴望的不过是父母一点真心的陪伴。

而鹂妃,看中的只是女儿这份“小聪明”能为她换来多少圣眷和荣耀。

至于皇帝,他需要的,也不过是一个能彰显皇室崇佛、给他脸上贴金的“佛女”罢了。

这扭曲的皇家亲情,就在这诡异的供需关系中,竟也维持了多年的表面和平。

只是如今……

这脆弱不堪的平衡,终因璇玑压抑后的彻底爆发,和鹂妃深入骨髓的自私冷漠,被砸得粉碎。

露出了内里最丑陋不堪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