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一股灼热的暖流,从胸口一直冲到眼眶。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远处连绵起伏的荒山,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他想起了前世。
想起那些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为了所谓的名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日子。
他以为自己拥有了一切。
到头来,却在一场背叛的大火里,失去了一切。
可现在。
在这片鸟不拉屎的废土上。
他一无所有。
却又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哥!”
九儿那清脆的嗓音打断了江炎的思绪。
小丫头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仰起那张被太阳晒得黑里透红的小脸,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一根绿油油的杂草。
“哥你看!我拔的!这是坏草!它要跟我们的粮食抢东西吃!”
江炎低头,看着九儿那双亮晶晶的,写满了“快夸我”的眼睛。
他再也忍不住。
笑了。
不是那种扯动嘴角的,冰冷的弧度。
而是发自内心的,让整张脸的线条都柔和下来的,真正的笑。
他伸出那只布满伤疤和老茧的大手,在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上,用力揉了揉。
“干得漂亮。”
得到表扬的九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她把那根“战利品”往地上一扔,又像只不知疲倦的蝴蝶,转身冲回了田埂,加入了“除草大军”的行列。
江炎的笑意,就那么挂在嘴角,久久没有散去。
他看着那片绿色的田野,看着那群在田埂上忙碌的孩子,看着远处那些挥汗如雨,却干劲十足的男男女女。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河湾聚落,活了。
……
开荒的热情,像一团烈火,烧了整整半个月。
但人的身体,不是铁打的。
再旺的火,也有烧尽的时候。
这天下午,太阳毒得像要把人烤化。
空气里没有一丝风,只有令人窒息的热浪。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后,紧跟着的,是一声沉闷的倒地声。
“噗通!”
所有人的动作,都在瞬间停滞。
他们机械地,僵硬地,扭过头。
只见一个负责翻垦新地的中年男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手里的铁镐摔出老远。
他双眼紧闭,嘴唇干裂发紫,整张脸毫无血色。
“老王!”
离他最近的一个汉子,惊叫一声,扔了手里的工具就扑了过去。
“老王!你醒醒!你怎么了?!”
人群,瞬间乱了。
“快!快拿水来!”
“他娘的,中暑了!”
“都让开!别围着!让他透透气!”
嘈杂的喊叫声,恐慌的议论声,像一锅烧开的沸水,瞬间打破了田地里那股和谐奋进的气氛。
陈家明第一时间冲了过去,他蹲下身,摸了摸那人滚烫的额头,又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但是很弱!”
陈家明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了站在山坡上的江炎。
“炎哥!”
所有人的目光,也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沉默的身影。
他是他们的主心骨。
在所有人都慌乱无措的时候,只有他,能给所有人方向。
江炎的面色沉静如水。
他一步一步,从山坡上走了下来。
他每走一步,人群就自动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威压,像一座无形的山,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和慌乱。
江炎走到那个倒地的男人身边,蹲下。
他没有去探鼻息,也没有去摸额头。
他只是伸出手,在那人因为长期劳作而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的手臂上,轻轻捏了一下。
干瘪的皮肤,被捏起后,过了好几秒,才缓缓地弹回去。
脱水。
以及,极度的疲劳。
这半个月,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凭着一股气在硬撑。
现在,这股气,泄了。
这是第一个倒下的。
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江炎站起身,环视四周。
一张张被太阳晒得黝黑,写满了惊慌和疲惫的脸。
他们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再这样下去,不等粮食成熟,人,就要先垮了。
“把他抬回去。”
江炎的声音很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找个阴凉的地方,喂点盐水,让他歇着。”
“其他人……”
他顿了顿,那双冰冷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
“今天,到此为止。”
“都回去,休息。”
人群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如释重负的喘息。
可没人敢动。
他们看着江炎,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担忧。
“可是炎哥……这地……”
一个汉子忍不住开口,“这地还没开完,歇一天,就少一天的功夫啊!”
“是啊炎哥!我还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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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能!”
他们怕。
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希望,会因为一天的停歇,而打了折扣。
江炎看着他们。
看着这群已经被末世折磨得不懂得如何爱惜自己身体的人。
他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我说的话,听不懂?”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
“都想死在地里?”
人群瞬间噤声。
那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再一次攫住了他们。
江炎不再多说一个字。
他转过身,拖着那条微跛的左腿,径直朝着聚落走去。
陈家明看了一眼地上的老王,又看了一眼江炎的背影,咬了咬牙,冲着还愣着的人群吼道:“都他娘的聋了吗?!炎哥让咱们休息!还不快滚!”
他一边吼着,一边招呼两个人,七手八脚地将昏迷的男人抬了起来,快步跟上了江炎。
夜。
聚落中央的篝火,烧得没有往日那么旺了。
所有人都很沉默。
白天那个男人的倒下,像一块巨石,投进了所有人的心里,激起了一圈圈名为“不安”的涟漪。
他们手里捧着温热的肉汤,却有些食不下咽。
他们不怕死。
可他们怕在看到希望之后,再重新坠入绝望。
江炎坐在属于他的那张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根烧火棍,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火堆,火星四溅。
他在思考。
单纯的压榨和高压,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
一个聚落想要长久地运转下去,需要的是秩序。
是规则。
而不仅仅是某个人的一腔血勇和威压。
“炎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