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河湾的温度骤降。

那股子凉意,不再是秋雨的湿冷,而是一种干巴巴的锋利,刮在骨头上。

北边山谷里灌来的风,吹在人脸上,是小刀子在一下下地刮肉。

冬天,要来了。

这个念头,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劫后余生的人心头。

瘟疫过去了,可饥饿和寒冷,是比瘟疫更漫长的折磨。

江炎站在那片重新冒出绿芽的田地前,感受着风向的变化。

他身上的伤,在周郎中不要钱似的汤药和足量的休息下,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丹田里生出的那股温热气流,虽然他还不知道是什么,却实实在在修复着他濒临崩溃的身体。

现在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强大。

但他心里的那根弦,却绷得更紧。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片在暮色中萧瑟的聚落。

石屋,还是那几间。

更多的族人,依旧挤在用木头和兽皮临时搭起来的窝棚里,四面漏风。

这样的“家”,连一场大点的秋雨都挡不住。

更别提,接下来那能把人活活冻死的严冬!

“赵勇!”

江炎的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聚落里炸开。

“在!”

赵勇瞬间从人群里冲了出来,像一头准备扑杀的猎豹。

“把所有还能动的男人,都给我叫过来!”

“是!”

命令被迅速执行。

很快,聚落里所有成年、半成年的男人,都聚集在江炎面前。

他们脸上还带着活下来的庆幸,和对未来的迷茫。

他们看着江炎,等着他们的王,给他们指引方向。

江炎的视线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活下来了,很高兴?”

他的声音没有温度。

人群起了些微的骚动,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高兴,就意味着你们接下来,要比之前干更多的活!”

“因为,你们的命,是我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

“从今天起,你们的命,是我的!”

“我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得干什么!”

“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那声音里没有半点被强迫的不甘,只有狂热的、绝对的服从!

“好!”

江炎的手指,直直戳向那些摇摇欲坠的窝棚。

“从明天开始,所有人,跟我一起,加固房子!”

“去河边,挖泥!去山脚,抬石头!”

“我要在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前,让我们每一个人的房子,都变得跟乌龟壳一样硬!”

“我要让这个冬天,冻死的是外面的野兽!而不是我们自己人!”

江炎的话,是一盆滚油,瞬间浇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对寒冬的恐惧,被一股更原始、更炙热的求生火焰所取代!

干!

干他娘的!

只要能活下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

整个河湾聚落,就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巨大工地!

江炎扯掉上身的兽皮衣,露出布满狰狞伤疤的古铜色上身。

他第一个跳进了还带着晨雾的冰冷河滩里。

用最原始的木盆,开始一盆一盆地往岸上运送混合了沙土的粘稠河泥!

所有男人都红了眼!

他们的王,他们唯一的神,都身先士卒!

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惜力?!

“吼——!”

赵勇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他也跟着,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一个,又一个!

一个个精壮的汉子,前赴后继地冲了进去!

他们用手,用木板,用一切能用的工具,疯狂地挖掘着能给他们带来温暖和安全的泥土!

而在聚落的另一头,女人们也没有闲着。

阿雅婆婆,聚落里最年长的女人,正带着一群妇人,用磨尖的石头,一下一下地,刮着新剥下来的兽皮。

她们要把兽皮刮到最柔软,才能缝制成,足以御寒的冬衣。

八妹也没有闲着。

她带着聚落里所有的女人和孩子,在空地上,各自忙着手里的活计。

她们在纺线。

用的是从山里采来的麻类植物纤维,经过反复捶打、浸泡、晾晒,原本粗糙扎手的东西,在她们一双双灵巧的手中,变成了一缕缕坚韧的麻线。

空地中央,摆着一台简陋到只能称之为架子的织布机。

那是聚落里唯一的一台。

八妹就坐在这台织布机前。

她小脸紧绷,因为过度的专注,显得无比严肃。

她的手很小,动作还有些磕绊,但那穿梭的木梭,每一次都用尽了全力。

“咔哒。”

“咔哒。”

木梭撞击着织机,声音笨拙,却又固执。

一寸,又一寸。

带着植物气息的粗麻布,就在她的手中,一点点成形。

李淑坐在一旁,拍了拍一个弄错了线头的小女孩的手,轻声纠正着。

她偶尔抬头看一眼织布机前的八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那个以前只会扯着哥哥衣角哭的小丫头,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

九儿也没闲着。

她身体还虚,干不了重活,就跟在李淑身边,手里攥着一小捆晒干的草药。

金银花。

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救命药。

“九儿,你看。”

李淑拿起一株,仔细教她。

“这个就是金银-花,藤是这样的,叶子对着长。”

“你闻闻。”

九儿听话地凑过去,用小鼻子轻轻嗅了嗅。

一股淡淡的清香钻进鼻子里。

她记住了这个味道。

能救命的味道。

她学得很认真,因为她不想再看到哥哥为了给她找药,浑身是血地倒在自己面前。

她不想再做任何人的拖累。

整个聚落,都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运转着。

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拼了命地发光发热。

男人用汗水和肌肉,筑起抵御风雪的墙。

女人用耐心和灵巧,织出包裹身体的衣。

就连孩子,都在用学习和记忆,传承活下去的希望。

江炎从河滩里直起酸痛的腰,泥水顺着他疤痕交错的脊背流下。

他看向远处那忙碌的一幕。

织机的“咔哒”声,孩子们辨认草药的稚嫩童声,汇成了一股热气,钻进他的胸膛,熨烫着那颗早已冰封的心。

他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的身后,有一个需要他守护的家。

他的身边,有一群愿意跟着他一起拼命的家人!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泥点,扛起一筐沉甸甸的湿泥。

“都他妈的给老子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