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的裂响还在夜幕里撕扯,“敌袭!”的吼声滚过村庄每一寸土地。倪土手中的火把噼啪爆响,浸透风油精和艾汁的布条燃烧着惨绿的火焰,辛辣刺鼻的浓烟在夜风里蛇形扭动。远处芭蕉林方向的夜空,那团“黑云”的轮廓在月光下急速膨胀,沉闷的嗡鸣如同铁锅炒豆,越来越密实,越来越近,仿佛贴着每个人的头皮滚动。
“带娃的进屋!快!”老村长喉咙嘶哑,指挥着乱中有序的撤离。抱着食蚊鱼篓的村民踉跄着撞开屋门。各家的烟囱陡然喷出滚滚浓烟,混杂着艾草燃烧的焦苦和风油精的锐利冰凉,一层稀薄呛人的屏障在村子上空弥漫开来。
倪土一脚踏上村口简陋的了望台,木架在他脚下呻吟。他极目远眺。那黑云近了,哪里是云?分明是亿万只疯狂振翅的嗜血活物纠缠成的巨大漩涡!灰白斑点在其翻腾的“身躯”上时隐时现,如同死亡的密码。更骇人的是,这旋涡并非直扑村庄,而是诡异地分出一股,贴着地面,无声无息地向村西头刘老倔家那片区域急速流泻而去!那里,正是他特意留下的那口“聚财”破缸所在!
“糟糕!”倪土心头一沉,“弩手!火箭!瞄准村西水洼方向!”他声嘶力竭,一股寒气从脊椎窜上头顶。
几乎同时,一股更浓烈、更腥臊的气息从村西弥漫而至,粗暴地盖过了艾烟和风油精的香味。那是腐臭的绿水被剧烈搅动后蒸腾出的毒瘴,是死亡发出的邀请!刘老倔那口未撒石灰的“聚财缸”,成了蚊群最致命的灯塔!
低空飞行的那股蚊群,像嗅到蜜糖的狂蜂,嗡鸣声骤然拔尖,汇成一股粘稠、贪婪的黑色洪流,直扑刘老倔家那口腥臭冲天的破缸!
“点火!放箭!”倪土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锐响。
浸透油脂的箭头在火把上引燃,瞬间变成一支支愤怒的小火炬。几名守在高处的弩手咬牙扣动扳机。燃烧的火箭带着尖啸,划破黑暗,狠狠扎向村西那片被蚊群笼罩的水洼区域。
“轰!”“嗤啦——!”
火箭撞入淤泥水洼,点燃了漂浮的腐殖物和岸边的枯草,火光猛地蹿起。高温和浓烟暂时阻挡了蚊群扑向水面的势头,无数飞虫在火焰边缘撞成一团团焦黑的粉末,发出噼啪的爆响。然而,蚊群太过庞大,后续的黑潮悍不畏死,依旧前仆后继地涌向那口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破缸。
“堵不住了!”一个弩手绝望地喊道,他的箭囊转眼已空。
黑潮翻滚,突破火焰封锁,扑向那口破缸。水面瞬间沸腾,如同煮沸的沥青锅,密密麻麻布满蠕动吸吮的黑点!腐臭气息浓烈到令人窒息。部分吸饱了腐水的蚊子立刻转向,像得到了某种邪恶的指令,化作无数道黑色的毒箭,嗖嗖地射向离得最近的房屋——正是刘老倔的家!
刘老倔家的窗户纸在瞬间被无数细小的黑影撞破,发出细微而密集的噗噗声,如同急雨敲打败絮!屋内传出刘老倔惊恐到变调的嘶吼:“啊——!什么东西?!滚开!”伴随着桌椅被撞翻的哗啦巨响和绝望的拍打声。
“救人!”倪土眼睛血红,抓起地上燃烧的木柴就要冲过去。
“将军不可!”老赵叔死死抱住他的腰,“那黑旋风就是冲着活物去的!您去了也是填进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比倪土更快!是白天那个被黑血蚊叮咬的男童的父亲,一个黝黑壮实的汉子。他猛地脱下身上那件浸透了蒜汁和艾草水的粗布短褂,一把蒙在自己头上,只露出两只喷火的眼睛!他甚至没看倪土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抄起门口一根燃烧的木棒,像一头暴怒的蛮牛,撞开自家摇摇欲坠的木门,冲进了被蚊群淹没的屋子!
“大柱!!”老村长的哀嚎撕心裂肺。
屋内,火光剧烈晃动、翻滚,男人的怒吼、刘老倔的惨叫、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拍打撞击声混成一团。不时有燃烧的布片或带着火星的木屑从破窗飞溅出来。浓烟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蚊虫烧焦的恶臭冲出屋门。
倪土的心被狠狠揪住,他知道,每一秒都在燃烧生命。他猛地扭头,冲着病坊方向嘶吼:“雷老!银针!人中、十宣!强刺泄热!孙老!大蒜原液灌服!吊住心脉!”他在用喊声为棚内与死神搏斗的药王和雷鸣指引方向。
棚内灯火摇曳得如同鬼火。男童小石头躺在临时铺就的木板上,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小小的躯体烫得吓人。手腕上那个小小的蚊子包,此刻已变成拳头大小,中心紫黑,边缘渗着惨黄的脓水,细细的紫黑色血线正沿着手臂的脉络向上蔓延,如同丑陋的活物在皮肤下蠕动,速度肉眼可见!
孙思邈雪白的须眉被汗水浸透,紧贴在额角。他眼疾手快,手中银针捻转如飞,精准无比地刺入小石头的人中穴!整根针几乎没入,手法快得只留下残影。接着是十个指尖的十宣穴,针针深扎,强刺激泻热开窍!一股股浓黑得近乎粘稠的污血,顺着针孔被强行逼了出来,腥臭扑鼻。
“原液!快!”孙思邈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雷鸣双手哆嗦着,捧起一个粗陶碗,里面是小半碗颜色深绿、气味辛辣灼人的大蒜精华原液——这是用石臼反复捣烂数十斤紫皮蒜,再以粗布滤渣、文火熬煮浓缩的救命精华!他捏开小石头紧咬的牙关,孙思邈亲自托住孩子的后颈,小心而坚定地将这蕴含着极限生机的辛辣汁液,缓缓灌入孩子口中!
“呃……呕……”强烈的刺激让小石头身体猛地一挺,剧烈呛咳起来,但大部分液体还是顺着喉咙流了下去。几乎在瞬间,孩子原本急促得如同破风箱的呼吸,似乎极其微弱地拉长了一丝!蔓延向上的紫黑血线,那爬行的速度,也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绊住,微微一滞!
“有救!”雷鸣眼中爆发出狂喜的泪光。
棚外的生死搏杀却已到了最惨烈的时刻!村西刘老倔家的门窗已被彻底撞烂,燃烧的木棒滚落在地,火光渐弱。大柱和刘老倔的惨叫声已经微弱下去,只剩下蚊群贪婪吮吸和疯狂振翅的低沉嗡鸣,如同无数恶魔在举行盛宴!而盘旋在村落上空的那股巨大黑云旋涡,在村西头浓烈血气的刺激下,仿佛彻底疯狂!它们放弃了高空盘旋,猛地俯冲下来,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带着毁灭一切的嗡嗡声浪,向着村中所有能感知到的活物气息席卷而来!巨大的阴影瞬间吞噬了月光,村庄彻底陷入黑暗的深渊。
了望台下,一个负责传递艾草捆的年轻村民动作稍慢了一步,瞬间被俯冲而下的蚊群覆盖!他惊恐地惨叫,双手疯狂拍打头脸,但无数细小的黑影已顺着他的口鼻耳道疯狂钻入!那惨叫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年轻的躯体在地上剧烈扭曲翻滚了几下,便不再动弹,只剩下一层厚厚的、还在蠕动的黑色“毯子”覆盖其上。
“点火!所有能烧的都烧起来!集中火堆!”倪土目眦欲裂,最后的命令带着泣血的决绝。他知道,再分散的火力已无法形成有效屏障,必须收缩!必须集中燃烧,创造一片火域的核心!
幸存的村民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将散落在各处的火堆、燃烧的柴垛不顾一切地向村中心的打谷场拖拽、聚集。枯枝、木板、甚至脱下来的衣服,只要能燃烧的东西都被扔了进去!火焰冲天而起,形成一道勉强十丈方圆、剧烈翻腾的火墙!炙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逼人的热力暂时将外围的蚊群阻隔了片刻。
倪土、老村长、老赵叔等仅存的十几人背靠背挤在火圈中心,如同惊涛骇浪中随时会倾覆的孤舟。每个人裸露的皮肤上都涂满了厚厚一层风油精,辛辣冰凉的感觉与火焰的灼烤形成诡异的冰火两重天。但这层屏障在如此规模的虫海面前,如同纸一般脆弱。无数蚊子像失去理智的自杀式飞蛾,前仆后继地撞向火墙,发出连绵不断的噼啪爆裂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蛋白质烧焦的恶臭。火墙之外,是彻底淹没一切的黑暗和那无边无际、令人绝望的嗡鸣声浪。
“顶住!护住脸!”倪土嘶吼着,手中的火把疯狂挥舞,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蚊虫的焦尸雨点般落下。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开始吞噬每个人的意志。火堆的燃料在肉眼可见地减少!火圈正在缩小!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借着火光,他们骇然发现,一些体型更大、翅膀上的灰白斑点格外清晰、口器闪烁着金属般幽光的特殊蚊虫,竟然悍不畏死地穿透了火墙外层较弱的区域!它们如同训练有素的刺客,精准地扑向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