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悦也不是次次都会碰上这种情况,这么久没进行这么有难度的手术了,他一时间也难以分出其他心思——
不仅得护住婴孩的生命,也得吊住静宜的心智,简直是考验他技术是否生疏的一大难题啊。
从门外不时的嘶吼与哭嚎声听来,华悦毫不怀疑,倘若他推开门与筱森说出任何一方的噩耗……
对方都很可能会当场失心疯,表演一个他没见过、但只听描述就很“精彩”的入水运动。
恰逢此时,本坐在华悦肩头替他监管静宜生命体征的小悦,就见余光中陡然出现了个小小的荧幕——
那东西就像古早时期的社交软件,甚至很是人性化的抖了抖,像是生怕他看不见它似的。
小悦背对着华悦点开了消息,一番浏览后霎时表情一变。
堪称是祸不单行化为了现实般啊……看着上头的内容,回忆着他们最近的档期安排,饶是他都有些心下咋舌了。
怎么个情况,难不成他们最近水逆了?
小悦隐晦的瞅了眼华悦的侧颜,却正好被精神高度紧绷的华悦,给用余光逮了个正着。
『说吧,又是什么坏消息来了。』
华悦心声平静到了诡异的程度,兴许是怀着“事态到一定程度后,就算再坏也坏不到哪去了”的想法。
给折腾的没多少脾气了。
【虽然我知道这会最好别打扰你,但灵爷爷那边给我们发来了留言短信……你打算看吗?】
华悦本正正好卡在0刻度线的情绪,在得知发消息的来人身份后,陡然下沉一大截距离——成功跌破负数。
本就略显混乱的局面,这会又出现了个突发事件……
『已经危急到,我如果不立刻丢下静宜不管不顾的离开,就会立刻出现伤亡的程度了吗?』
【还不至于,不然他应该直接给我们打电话的。】
『也就是“覆亡无日”的程度是吧……半个时辰,很快就好。』
华悦阖眸做了个深呼吸,再次睁眼,他眼神沉沉注视着面前的一片猩红,语气坚定,精神丝的挥舞速度也随之翻了一番。
于是小悦也不说话了,面对伤患他们从来都很认真,在身着这身服饰的时候,他们就该做好本职的工作——
以米可利的性子,倘若让他知道自己的事反而令他们分了心,就算清楚是出于友人的关注,多少也会感到自责和悲伤吧。
……
华悦的额头已生出了薄汗,它们愈聚愈多,直至滴落在伤口上,与小臂的鲜血混在一起——
小臂的伤口在他的有意控制下,正维持着短时间无法愈合的情况。
翠绿双目因长时间的不眨眼,眼白附近已生出了淡淡的血丝。
没事的华悦……他暗暗给自己打着气,疼痛能令我们绷紧神经,我们需要这个提神剂。
反正只是伤口而已,对他们根本不碍事。
斯年的超能力小心而轻盈的拂过他的睫毛,带走些许汗滴,他眼神带着心疼的注视着华悦的侧颜。
后者仍旧一眨不眨,只顾死死盯着面前几乎被他剖成半个矢状面的人体腹腔。
静宜的失血量太大了,他一旦停下来不出1min就会一命呜呼——
船上没有能够应付这种情况的特效药,或许精灵世界也不会有,就只能他亲自来了。
上次被他剖成这种程度、依旧活着的生物,好像还是他的巨根守卫们……华悦忽然没来由的想着。
这个念头生出的瞬间,他终于是缓缓眨了下眼睛,连带着呼吸都慢了一拍。
“啪嗒,啪嗒。”
静宜流下的血液染红了华悦着急披上的手术服,紧张而肃穆的气氛、几乎充斥全身的血腥气……
就好像浸泡在温热的血液之中。
过于相似的即视感,令本就对此有些避讳心理的双剑鞘,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忽然有些后悔了,自己或许不该进来的,自己没有手、根本帮不上太多的忙。
双剑鞘只好不断清理那些换下的止血纱布,把它们丢到一个角落,让它们离床铺远些,再远些;
再不时打开门,取来外头人给他们提供的新纱布,将其拆开切割后递给斯年,如此往复。
双剑鞘麻木的重复着,就好像这样做,就可以把空气中的血腥气全都给赶出去似的。
别再弱下去了,也别再靠近了。
看着床上女性上下波动的生命能量,他有些难过的想着,甚至胡乱的挥起自己的缎带,试图赶走周遭的黑暗——
让生命延续吧,为何死亡要如此如影随形呢!双剑鞘有些自暴自弃的想着。
就在双剑鞘有点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一根鎏金的丝线短暂离开了床铺,直接而干脆的缠上了他的一边缎带。
双剑鞘一顿,他看向华悦的背影,后者仍旧背对着他,传递而来的暖意却一下驱散了他视野中逐渐浓郁的黑暗。
双剑鞘冷静下来了,大抵是察觉到了这点,丝线缓缓松开了他的缎带,特意轻拂过他的刀柄才回归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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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年抽空瞥了眼双剑鞘的情况,又看了眼华悦毫无情感波动的眼神。
见后者没有什么表示,他便也端着副一无所知的表情,继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助手工作——
在超能力的加持和联结之下,他完全可以跟上华悦的动作,先一步替他清理四处横流的组织液。
或许是鎏金的色彩太过炫目和温暖,静宜不知如何生出的力气,她突然抓住华悦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医生……医生。”
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气若游丝,却在死寂的舱室内激起回响。
华悦的手术刀悬在半空,他循声看向那双布满血丝的绿色眼睛。
它们不复他记忆中的模样,温柔而慈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朦胧的水雾、一种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那里正燃烧着比死亡更炽烈的情感,生物镌刻于本能的基因片段。
是求生欲。
作为医者潜意识的本能,令华悦瞳孔微动的注视着这位母亲,无声而执着的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我不……”
静宜的唇瓣干裂,每吐出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两行清泪顺着她的鬓角没入血污的发间。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溅在华悦防护面罩上,却依旧固执地攥紧他的袖口。
“我…我想……活下去。”
手术刀有瞬间的脱手,又被华悦的精神丝即刻捞起,他半俯下身去与她平视。
华悦可以看到,自己的模样、倒映在静宜瞳孔里的模样——苍白、狼狈,却比手术开启的任何时候都坚定和执拗。
“好,你不会有事的。”
华悦将掌心覆在静宜汗湿的额头上,神情虔诚而肃穆。
“你不会有事的。”
他攥紧她痉挛的手指,语气平静、眼神悲伤的重复着后半句话语,就像是要透过这位母亲,看向另一个已然离开存在……
“我以黄金荻野的名义发誓——你和孩子都会活下去,一定会活下去。”
一个他也曾如此担保过,却言而无信的存在。
静宜陡然瞪大了双眸,在这句担保之后,他听见静宜压抑而颤抖的呜咽,正从咽喉中挤出。
这位母亲明明怕的要死,仍旧死死咬住嘴唇,她的眼神死死盯着天花板,不复先前的迷茫和空洞。
“坚持住。”
华悦的声音混着外界的嘶吼与微弱的心跳,却令她感到意外的心安。
“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他低低说着,指尖凝聚着细微的超能力波动,在切割与缝合的间隙,温柔地抚平了静宜皱起的眉头。
船舱内,鎏金的丝线正以一定的频率颤动着,对接员们东平西凑找来的手术灯,正在晃动的船体中明明灭灭。
它们将华悦的影子不断拉扯、拼接,如同一只被标本框固定的困兽——
阴影蔓延至其背后,彻底占据了这座空间的半壁江山,而无数细小的光点正聚拢于他的手心。
丝线颤动着洒下温暖的光点,它们受着重力、伴着血液,动作轻盈而坚定。
背后看去就像群挣脱牢笼的萤火虫,从华悦的胸口簌簌坠落。
……
“筱森!冷静!华悦会救他们的!”
另一处房间,杰森强忍死死抱住情绪失控的筱森。
“让我进去!我不能再失去她了!她们明明说不会有事的,为什么,为什么会——!”
筱森仍在歇斯底里地挣扎着,配着他此刻双眼微突、形容枯槁的亢奋模样。
若是让别人见去,任谁也不一定能认出来,这就是过去那个偶尔急躁,但依旧本性憨厚老实的筱森·坎石。
杰森和周围人面上都是无奈和悲哀,他们频频看向那扇厚重、隔绝了静宜痛苦的呻吟,和一切具体情况的舱门。
他们本想给对方注射镇静剂,但筱森一见到那东西就脸色发白,身体也在止不住的颤抖。
一看就是被他们的“同胞”给刺激得,已经隐隐有ptsd的趋势了,夏桐派来的人见状,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阿瑞兹最开始还会帮着拦一拦,但就在那个青年进入没多久后。
对方就突然脸色一变,就像感受到什么般攥着小臂,神情阴翳的看着筱森半晌,随后就不再管这人的死活,自顾自去了厨房。
最后还是让的杰森去处理他们的家务事。
“嘎吱!”
就在筱森几乎要挣脱束缚的瞬间,内部舱门轰然打开。
众人翘首以盼的看去,就见华悦戴着口罩、怀里抱着个血淋淋的婴儿,身上还沾满暗红的血液,手术刀还握在指间。
“母子平安。”
一声沙哑而坚定的话,筱森的嘶吼也戛然而止。
确认筱森已恢复了理智,杰森缓缓松开了手,任由他踉跄几步向华悦走去,颤抖着手轻接过对方怀里的婴儿。
婴儿发出一声微弱的啼哭,原本木质化的皮肤正逐渐恢复粉嫩。
“基……在上,你的妻子还需要休息,就算是为了他们……请安静些,先生。”
青年状态看起来也不太好,脸色有些发白,那个高大的人形精灵与剑形精灵跟在他身后,一同走了出来。
看着那个青年疲惫却坚毅的眉眼、背后静宜安详而仍有血色的面孔,筱森的眼眶突然发热。
“谢谢……谢谢您,我,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可感谢的话说到一半,他就突然间失了力气、也或许是大吵大闹给人添麻烦的报复终于来了——
筱森只觉后脖颈一痛,两眼一翻、膝盖一软,直接跪在地上晕了过去,手上动作却依旧克制而稳当的抱着那个熟睡的婴儿。
“不急,睡一觉起来了再慢慢还……这就当利息了。”
晕厥过去前,他只记得一个玻璃管一闪而过,随后就是面前人低低而无奈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