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实验室木门传来被轻推开、关上的响动，朽灵的步伐声混着草药香传来，他手中的托盘上则放着温好的八宝粥。
“悦儿？”
朽灵柔声呼唤着、斯年则跟在他身后，华悦闻声把头从手臂上抬起，只露出一半的脸看向来人。
“爷爷……”
华悦回着话，就是打的招呼听来也有些蔫了吧唧。
“这么晚了您不去休息吗？”
“半途我碰到临棋了，那孩子说，我兴许能帮上你的忙，就来看看了。”
面对华悦的反问，朽灵把托盘交给了一旁的斯年，语气慢条斯理补充着。
“我还听他说，你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嗯？”
“这不是想着……其他孩子们为了我们的计划都很配合了，我如果不争气点不行嘛。”
朽灵笑的和善，华悦却身子一顿、有些心虚的把脸埋了回去闷声回着。
似是考虑到如今的姿势称不上尊重人的范畴，他就两手撑桌打算站起来。
可还没等自己起身，就被朽灵给双手施力按肩坐了回去，那双带着薄茧的手按在他肩上，透过布料带着树皮般的粗粝感。
华悦抬眸望去，便直直撞入了朽灵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绿瞳。
“用不着起身，我又不是真的人类……既然我们的智者都如此笃信了，便和我说说看你现在的想法吧。”
朽灵语气温和，带着历经岁月的包容与平静，按在双肩上的手也以规律的频率轻揉捏起来。
“之后我和兹伏奇木槿商量时，也不至于露出什么马脚来。”
华悦便也干脆的不做挣扎，就彻底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
享受着穴位按摩的舒适，他望着控制台中央悬浮的虚拟数据图表，将目前为止的进度再复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既以点为突破口的定位捕捉行不通的话，悦儿打算怎么做？”
华悦沉吟不语，他的双眸久久的望着那些跃动的数据，手指轻点着数据笔的笔身。
经过小悦先前，不知是单纯出于调侃意味的无意联想、还是旁观者清的有意提醒，他倒是真生出了其他思路。
光学，是一种在各种领域的发展都很有前景的学科，光通信、生物科学、新能源……甚至是秘境科都是如此。
夏桐和轩明先前，都曾与他大概说明了这个学科与秘境的不解之缘。
再加上他的义弟塞缪尔，当初也与他说过：他创造的空间术法也与光学领域有很大的关系。
后来，华悦便也有意识的往这方面去设想模型公式。
夏桐曾与他透露过，包括洛华家在内，定位特殊秘境的技术种类繁多、各有千秋，但大多都万变不离其宗。
「秘境科的技术，其实是通过光路中的能量传输与共振方面的知识。
在特殊的能量光束发出后，它们会尝试与秘境的边界相互作用，去激发表面等离子体激元或腔模共振，使光的能量在特定区域内得到增强和集中。」
彼时的夏桐正喝着茶，语气不紧不慢的说着。
「利用这些共振效应，以实现光的高灵敏度探测，从而大概定位出秘境的边缘区域。」
确定大概范围只是基础，在这之上的研究，也就是那些只能写在纸上、不能被拿到明面上讨论的核心技术。
这便是秘境科一直在努力攻破的难题，洛华取得的地位，便是这看似简单实际尤其困难的一步。
描述的确实挺高大上的，可华悦听后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这不就是蒙上眼，在那玩打气球的派对游戏吗？
先随机发出一道光束信号，再任由它在空间中四处乱窜，接着听天由命，最后看运气好不好能不能撞上什么东西。」
当时的夏桐被他这话一噎，嘴巴张开又合上良久，最后只是眼神复杂的盯着他看。
眸中带着“自家弟子终于更像个孩子了”的欣慰、以及一种无从辩驳的纠结郁闷，最后他哼了一声挥着手就把他给打发走了。
华悦如今的想法，便是创造一个有别于洛华家技术的、新的共振系统——
准确说来是结合了光学共振、光子晶体、和光路模拟三结合的综合性共振系统。
“在观摩了西尔维娅最初给的那个公式后，我发现洛华家那足以定位到点的技术，大抵是他们这么多年来，一直着重攻克光路模拟的结果。”
华悦微歪了下头、手上跟着转了下笔语气漫不经心总结道。
“还算好使，就是太过认死理了。”
“不错。”朽灵嘴角含笑赞同着。
“定义锚点公式虽精准具体不错，但哪有每次，都定能通过一道光束就找出秘境出入口的道理，他们又没与帕路奇亚大人搭上线。”
“若非我特意给他们留下一丝踪迹、设置了多重根系，朽灵之森他们这辈子都进不来。”
说罢，他还有些嫌弃的摇了摇头道，毕竟能找到出入口的前提，是这个秘境有所谓的出入口啊。
就凭遗蜕的那一手空间跳跃，就够普通人类愁秃顶了。
“悦儿会详说，就代表你已经有接下来行动的大纲了吧。”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华悦的眼神自最初的疲惫迷茫，到与朽灵的具体交谈后的愈发清明坚定。
朽灵便也不发一言的半眯起眼，耐心等着下文，虽说对于华悦会特意要走他身上根系的想法，他其实早已想到了……
朽灵虽不太擅长使用普通人类的科技，但对于自家孩子带来的知识体系，他还是很清楚的——
“我想以爷爷您的【联结】为基础，开发出一个足够坚挺的‘光子晶体’，作为‘空间脱逸模型’的核心。”
那便是通过他所行的【联结】之道，去打造一个特殊的桥梁。
朽灵通过他根系制成的发簪，去定位华悦存在的原理其实也很简单，原理近似于生物电的传播。
“联结” ，本意为结合，即：使事物之间产生密切的联系，它本身作用更偏向于搭建平台——
如此想来，这倒确是种在“创造”之事上尤有天赋的能力。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没有先例？那就他们来开那个先例不就好了。
听着这个与自己猜测**不离十的答案，望着华悦抬头神情坚定注视着他双目的动作，朽灵颇有些感慨和释然的笑了笑。
不愧是临棋，推算出的答案依旧准确。
……
“空间脱逸模型…？”朽灵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命名，挑了挑眉，“听来不太像是正常人类创造新知识的取名作风啊。”
空间脱逸模型，是一种用于描述粒子或物体，在空间中脱离某种束缚或限制条件而运动的理论模型。
也是“华悦”当初，会称呼它为“一个糊弄普通人的半成品”的原因——本质上不过是个探讨、预估秘境游离行动路径的公式。
毕竟不论什么东西，只要取名时冠以些看着便玄乎、复杂的名头，就能熄灭绝大多数人的探究心理。
“是啊。”华悦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秘境时那家伙也这么说。”
现在想来，这大抵也是自己那傲娇同位体对自己的暗戳戳提醒吧——
它只是个理论的模型、虚无的概念，想将其由“未知”化为“现实”，就需要他去发挥〖创造力〗了。
毕竟转换者就没一个是吃白饭的、哪有天天浑水摸鱼的，不然就对不起他们的身份了。
“有和他说谢谢吗？”
朽灵笑呵呵问道。
“没说——毕竟我们都是实干派的，所以我也没特意说出口，而是直接上手了。”
华悦不甘示弱狡黠一笑道，朽灵对此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前者随即又话锋一转将话题扯了回来。
“西尔维娅定义认为秘境出入口是「固定时空坐标点」。
但通过反转世界的不稳定空间常态来看，秘境的本质应是时空能量的「呼吸态量子体」才对，就像‘细胞膜的流动性’一样。”
华悦情难自已的站起身、向前迈进靠近桌上，手中的数据笔上下翻飞，复杂的符号与数字一刻不停的显现于空中。
“就像通过水面涟漪反推落水石子的位置那样，模型捕捉的并非具体的位置，而是秘境移动后由光场留下的「震颤频率」。
如此，只要有了一瞬的接触和捕捉，就能通过【联结】去不断扩展接触的‘面积’。”
他只觉自己好似化为了泉眼，名为灵感的泉水，此刻正通过自己永不停歇的向外倾吐那未尽的质料。
朽灵便干脆坐在了斯年新搬来的椅子上，各自好整以暇、眼神闪亮的听着华悦的解释。
与此同时，前者不时还会自然而然接上几句，为已彻底陷入“理科思维”的华悦，提供些来自“文科脑袋”的小建议：
“秘境出现时会引起不同程度的自然异常，自然能量的流动也会出现紊乱情况，所以设计的核心需要有区别它们的能力…”
“过滤现实世界的杂讯，如城市电磁的干扰、野生宝可梦的能量场……仅保留与秘境同频的「原生震动」。
叫「根系算法」如何呢？毕竟遗蜕对能量的甄别精细度依旧稳定。”
“好，那就叫「根系算法」…”
…
“通过根系算法，我们可以精准捕捉独属于秘境的能量波频，根据光路可逆原理，光子晶体的作用有两个：
一是放大信号源，以将光能化为电能方便普通人观测；
二是射出光束进行捕捉追踪，搭建切实可行的追踪路线……”
“悦儿不是找兹伏奇家的人买了电子显微镜吗？
将秘境能量的微弱震颤放大成可观测的能量波纹，那个显影镜的作用无外乎如是，既是与镜有关，不妨称核心为「空间棱镜」？”
“有道理，就当给它的‘解剖费’了……”
……
“借由空间棱镜的帮助，可以让现实与秘境外围界限的能量流彼此联结，最终在时空坐标上显影出「共振焦点」。
即，确定整体秘境的具体坐标……”
华悦喃喃自语着，也终是停下了推演的书写动作，小臂虽因长时间的书写略有些酸胀，但与得到的东西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华悦看着那个尤其眼熟的公式，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可他的身体却比他诚实太多了——看吧，他手上正迫不及待的握着呢。
几个呼吸前便化为空间棱镜的，将会作为数据，去验证公式正确与否的朽灵之森坐标数据。
华悦复又抬首，看向面前经过一番推算得出的熟悉公式与模型图，最后回首看向背后的朽灵和斯年。
两人都有些叹为观止的打量着，这几乎成了研究室“中位线”的虚拟悬浮影像，下意识看向了面前的华悦、郑重颔首——
解开了难题，之后要做的自然是验证了。
得到了亲人的肯定，华悦也不再犹豫，他捻着那晶体，将其郑重放置于虚影交叠的虚拟模型之中。
在场之人皆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的等待着人工智能推演的程序的开始——
短暂的停顿后，演算开始了。
身为仪器核心的棱柱发出翡翠色的共鸣，如发芽种子般，棱柱开始向四周生长出独一无二的鎏金色脉络……
曾被判定为 "时空乱流区" 的空白地带，此刻正被巨树的根系所切割、联结于一处，像呼吸般明灭着微光。
根系深扎处，时空自相通。
“成功了……？”
望着面前这株尤其震撼的鎏金色巨树，华悦的声音带着大谈阔论后滴水未进的嘶哑，却也带着溢于言表的激动。
“我们成功了？”
他回首，眼神亮闪闪再次发问出声，语气却带着不自知的期待与自信。
【嗯嗯，你们成功了。】
直到朽灵与斯年回以他喜悦的颔首、小悦也蓦然出现开口，华悦这才回过神来、手也无力的轻垂在身侧。
他看了眼巨树、又看了眼推算的过程，没忍住的重复了好几次，这才终于有了实感。
随即就身子略有些僵硬的坐回了原位，开始奋笔疾书记录起来。
“空间脱逸模型的核心是构建「现实—空间棱镜—秘境」的三维共振网络，通过三类能量场的同频震荡稳定锚点……”
边写，华悦还没忍住小声哼哼不成调的曲子，甚至加上了些目睹程序推演时的想法来：
〖所谓的“空间脱逸模型”，不过是让科技成为森林根系的延伸，就像巨树吸收晨露。
当能量在共振中奏响和弦，那些曾被视为「不可捕捉」的世界裂缝，也终将显形为连接现实与秘境的金色树纹。〗
“太没‘家族特色’了——给它取个新名字吧。”
朽灵适时出声道，也一下打断了华悦书写的动作，惹得他下意识抬眸望去。
那类似古树年轮的金色纹路、那些被学术论文称为 “时空褶皱” 的异次元裂隙，在检测仪上显形为树冠般的能量图谱。
数据墙此刻正同步播放着记录——金色脉络如根系般生长，最终在三维坐标里撑起整片璀璨的 “树冠”、虚抱着无垠的深空。
是了，他后知后觉的想着，毕竟它已被他们所证实、推演，已从虚无的未知化为真切的现实了，那也不该再用原名了。
“秘境并非虚拟的模型……”
华悦摩挲着数据笔的笔身，他喃喃着、回忆着三圣菇的描述，亦看着那些曾让他熬红双眼的公式，此刻都化作记忆里树冠舒展的韵律。
“它是自现实土壤里生长出来的穹顶缝隙，当仪器‘听懂’能量共振的节奏，那些褶皱就会变成连接两个世界的……”
“脉络？”
他一时卡了壳，朽灵却是主动替他说出了那个词，嘴角还噙着抹温和的笑。
“对，脉络。”
于是华悦也不好意思的笑笑、还挠了下脸颊，又重复了一遍。
数据墙突然发出蜂鸣，金色脉络在现实坐标与秘境投影之间织成网络。
华悦望着那些跳动、最终归于一体的数据流，忽然抓住了数据笔，在面板之上划出苍劲的笔触：
〖森穹脉络定位法〗
“那就叫它〖森穹脉络定位法〗好了。”
笔尖顿在“法”的最后一勾，少年面上是明媚而满足的安适笑容。
若是森林想与兹伏奇结盟的话——拿着全新的、更好的技术作为见面礼，应该没问题了吧。
“可以联系木槿先生前来一叙了，还有之后的技术专利认证申请，哈啊……”
望着窗外天边渐起的鱼肚白，华悦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这就交给爷爷我吧，毕竟当初在陨星时就是我先在人群中用出的呢。
倒是悦儿，要是再不好好休息的话爷爷我是真的会生气哦～”
朽灵自然接下了任务，随后笑呵呵的挥了挥手道。
华悦便也投降似的举起手来，任由斯年替自己收走数据板、脱下象征科研人员状态的白大褂。
话说，其实他和大吾和米可利他们说的也没错吧——再晚上一个小时，不就是自己往常晨起用膳的时间了吗。
华悦接过秋毫和灵灵一同递来的被鬼火保温着的八宝粥，边闭着眼吸溜食物、边不合时宜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