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会说的，”见华悦依旧眼巴巴盯着自己看，“华悦”双手抱臂眼神坚定，不为所动。
“就算摆出这副表情也不会的，死心吧，我可不是大吾和米可利，装个可怜就会对你手下留情。”
都是千年的麒麟（甚至是同一只），你搁这跟谁玩啥聊斋啊。
“好吧。”
知道这招对自己没辙的华悦有些遗憾的撇了撇嘴，可下一刻，他似是想起什么般扬起了个反派笑来。
“那我就告诉给他们，让他俩给你穿小鞋！”
说罢，他还双手叉腰微扬起了头，一副计谋得逞的小孩姿态，惹得“华悦”眼神微妙的盯着他看。
“华悦”：咦——老大不小了还搁这装嫩。（嫌弃脸.jpg）
大抵是受不住对方的嫌弃、和斯年们一言难尽的眼神了，华悦不过维持了这个动作几秒时间，就觉脸颊两边开始发烫。
嗐，虽然知道是装出来的，但在自己面前故作幼稚的学着孩童模样果然还是有些怪怪的。
“他们说等把你找回去，要和你来一场兄弟之间的线下亲密交流来着。”
他轻咳一声，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站直身，随后摸着鼻尖语气幽幽小声补充道。
“而且是给你戴着超能力抑制器的那种。”
“哦，那就让他们知道吧，”“华悦”语气依旧冷淡，随即莞尔一笑提醒道，“但这次我是绝对不会去‘捞’你了哦～”
“真过分啊，一点同胞爱也没有。”
“彼此彼此。”
华悦微偏过头，语气浮夸眼神受伤，“华悦”想若非他空间里没有丝巾，对方大抵还会把它掏出来做个掩面哭泣动作。
“不过话说回来了，”见青年表情愈来愈不耐烦，华悦双手抬起比了个投降的动作，随之正色道，“你真不打算与他们谈谈？”
面对这个提议，“华悦”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注视着他的眼睛。
在研究室刺目而冰凉的灯下，就是暖色的绿眸也被发丝投下的阴影渲染得格外冷漠和淡然。
“你若是真的想知道答案，那就自己去外头走走看吧……”
“华悦”答非所问的自顾自说着，他转过身，再次走向背后写满了数字与符号的白板、走向了他口中的“课题”。
望着青年瘦削的背影，华悦僵住了，一时间竟是有些如鲠在喉的紧张起来。
『……我是不是闯祸了？』
他与小悦对视一眼问道，眸中带着无意中做了错事后，不知该如何面对家长的小心翼翼。
华悦会提出这个提议，纯粹是看在“大吾”和“米可利”对“华悦”的态度并不尤其僵硬和无可挽回的份上，才想着替他们传个话。
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当事人，华悦大抵是如今局面下，最清楚“华悦”情况的人了——
“华悦”要死了，他要像个无情却虔诚的信徒那样去主动赴死了，为他心中的理想。
对于对方做出的决定，华悦没有太多感触、也没有幼稚的劝他好好活下去的打算，只是单纯的感到平静。
平静到接近无动于衷的不出所料。
就像是个目睹一块，将被瀑布冲刷落下坠入湖中、最后碎得四分五裂巨石的作壁上观者——
他为坠湖将发出的巨大轰鸣而提前捂住了耳，却一眨不眨等待着“奇观”的发生，甚至在脑海中幻想它粉身碎骨的画面。
有的时候，华悦也会为自己的凉薄心态感到心惊和惶恐，但又从未真的试着劝阻过他人——
毕竟他曾经也做过类似的事情，自觉是没有理由和资格去开口。
对于这类自知而无畏的赴死者，华悦的态度向来是尊重和祝福的：
毕竟那些人的眼神实在惊艳、语气带着释然的轻松、和“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坦荡。
就像重回了人生的巅峰时期，整个人都由内散发着真切的喜悦与快意，没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于是，他便也说不出更多的“风凉话”了。
只好以茶代酒、或是一醉方休的祝他们前路顺遂，或是尽己所能的帮他们完成些没能实现的遗憾。
一路顺遂，他说。
各自珍重，他们笑道。
……
【没有，】小悦靠近了他些，随后隔空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意味深长，【人到青年也过了什么都不吐为快的年纪了——他只是在清醒的失落罢了。】
就在华悦思考是否要主动道歉时，“斯年”像是感应到什么般，来到了“华悦”身旁轻声耳语着什么。
他书写符文的动作停住了，最后轻颔首示意也说了些什么，“斯年”得到消息便立刻离开了，但前者的身子却没有挪动的意思。
“走吧。”
良久，“华悦”说道，他随意挥着手，像在驱赶一位不顾大局只顾贪玩的孩童，语气平淡，给出的下文听来甚至有些敷衍。
“你需要找一个适合的位置不是吗？毕竟遗蜕的占地面积可不小，以你的性格肯定是做不出把别人的房子拆了用的事儿的。”
“哦，那选址去哪？”
华悦下意识回了话。
“随你想去哪，爱去哪去哪，只要你的射程能碰得到石香镇——你就是跑去丰缘我也不管。”
“华悦”的眼神仍旧停留在白板上，嘴上吩咐的任务倒是一条接一条。
“还有，我最近一直在忙着处理课题的内容，有一些工作需要我出面处理的，你就顺道替我处理掉吧。”
“什么任务？”
“反正不是穿着白大褂的任务，”“华悦”言简意赅，语气却带着些许的自嘲意味，“我相信即视感会帮你回想起当初的经验的。”
“总之——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情，”说罢，他深吸一口气总结道。
“不过是脱下现在穿的衣服、再换上另一套衣服的事，在玄都山脉的时候就已经很熟悉了吧。”
华悦的脸一下皱了起来，似是想起了过去的工作经验，表情霎时间变得淡然许多。
研究室没有镜子，他便下意识看向了培养皿，试图透过玻璃去打量自己那浅淡的倒影——有大致的轮廓，却看不清他具体的五官模样。
那身代表着科研工作者的白大褂倒是尤其显眼，华悦忽然没来由的轻笑出声，又在斯年看向他时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只是那些家伙肯定有识别幻象的办法吧，你确定让我去？然后直接坐实你生物科学怪人的谣言？”
回忆起这些天深林队论坛中的谣言，华悦只觉现在年轻人的脑洞确实有意思，有的天马行空、有的倒也误打误撞接近了真相。
“所以我让斯年给你拿伪装道具了。”
华悦点了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也不管对方能否看见，就从一旁的“斯年”那接过东西——是一份文件夹和一个发夹。
前者不用说，肯定是对方交给自己的跑腿任务，几乎没有厚度，华悦轻捏了捏判断着，任务量应该也不算多；
后者的发夹他看过了，上头附加了模糊认知的特殊阵法、制作技艺堪称艺术品——这么细的笔锋大抵是用发丝画上去的结果。
妥妥的稀有货，若非附有同等规格的阵法工具，否则一般的人都看不出他的真实身份。
能有装备傍身，自己也就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在把发夹夹在了衣服的外套上后，华悦便打算直接离开，去看看许久未见的太阳。
“话说……你真的不介意我和他俩‘打小报告’？”
望着自主感应而开启的门，他脚步微顿，沉吟片刻后不放心的再次确定道。
“嗯哼，”“华悦”闷闷的回了话，一根丝线正在一旁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发出了细微的响动。
“你就没有其他想问我的吗，比起已经得到的答案。”
“其实……还是有的。”
华悦定定注视着对方，确定对方没有做出什么违心的想法，他停顿半晌诚恳回道。
“什么？”见华悦难得正经，“华悦”还真停下了动作准备听听看对方的问题。
“我都替你出差了，你看这路上的开销……？”
“……”
“唰—！”
短暂的沉默后，伴随着一道疾驰而来的破空声，华悦眼疾手快锁定了目标。
他面不改色的两指一夹，便将一张漆黑色的卡给牢牢夹在了指缝之中、停在了双眸前方不到5cm的位置。
“办不好你就别给我呆了。”
青年没好气骂道，那根缠绕着黑卡的丝线还没忍住上下轻晃动着。
“老板大气～谢谢老板的报销哈～！”
自觉无视了“华悦”的毒舌，华悦面上笑容乖巧灿烂，立刻拉着斯年就往外跑去，速度快得像是怕对方把黑卡给要回去似的。
【你俩的精神状态都挺美妙的哈。】
望着逐渐回缩的丝线，旁观了全程的小悦淡定点了点头，并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他方才可是看见了的，精神丝表面是去拿抽屉中的新白板笔——其实就是奔着它一旁的黑卡去的。
口嫌体正直了属于是。
“华悦”对此不置可否，也没出声点破对方单独留下来的意思，仍旧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在华悦离开之后，研究室内霎时间便沉寂了下来，就像生机逐渐离开了这片空间，再次变得死气沉沉起来。
【不过啊……】耳旁是连绵不间断的落笔声，小悦歪了下头语气意味深长，【你真打算这么做？】
书写的细碎响动停下了。
『什么怎么做？』
【去证一道注定失败的议题，借此吸引记忆的视线。】
『我们虽是以你们为蓝本创造，但并不意味着没有思想。』
“华悦”停顿半晌，总算将视线从白板移到了小悦的身上，虽眼神怅惘却尤其清醒。
『我不会把华悦留下来，他不应该停留在这，他有应当前往的地方。』
『但我也不会束手就擒，放任这个世界因离开“主角”而消失。』直视着小悦的目光，“华悦”坚定道。
在别人眼中，他们这些镜中人，不过是没有灵魂的能量造物、是对本体的记忆与行为模式的拙劣模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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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没有灵魂的，“华悦”很早就意识到了这点，因为镜中人被创造的初衷，就不是作为传统意义上的生物去活的。
也就是说，他们就是配合主角闯关而被创造的、可怜但无谓的npc，是注定会被遗忘的存在。
他不服，意识到世界真相后的“华悦”如此想着，随即一拳砸碎了他研究室中的等身镜。
望着簌簌下落的镜子碎片，“华悦”悲愤的想着：看啊，镜子明明也如此清晰的倒映出了他的模样不是吗？
就跟所有的人类一样，就像正常的人类一样。
人类是视觉动物，既然对他们来说向内的探索、远比不过外在的片刻惊艳和吸引。
那么，与本体别无二致的他们、有着本体记忆的他们，为何不能像前者一样活下去？
于是他想到了那位神只，【记忆的塞缪尔】，那个他并不认识却尤其熟悉的神只。
记忆是存在的基石、是锚定存在的基石——只要那位愿意记住他们，那这个世界就能继续存在下去。
大吾，米可利，朽灵之森的精灵们……他的好友与亲人，他们都能活下去。
『我不认为我有错、也不认为自己高傲而愚蠢，』思及至此，“华悦”眼神坚定，『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我如今的所作所为，是我对我生命意义的诠释。』
【哪怕你知晓自己注定会失败？】
『你会为当初把玄都给药倒，孤身奔赴一场没有胜算的战斗而感到后悔吗？』
小悦没有回话，毕竟他们对这道题的答案心知肚明：不会，他们绝不会后悔。
『如果是华悦在这，他一定也会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
于是小悦也扬起了个无奈而欣慰的笑，他看着一旁的青年，眼神明晃晃的写着“你俩根本半斤八两啊”。
【你让华悦给你收尸，也不怕把他吓出什么心理阴影了？】
小悦没忍住抬手戳了戳对方的脸颊道。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收尸”呢……〗谁知“华悦”摇摇头就语气一转，变得堂而皇之起来，〖这叫“前车之鉴”好不好！〗
【那这前车之鉴真是太多了点。】
〖是你太惯着他了——逃避问题和痛苦是一切心理问题的根源。〗
“华悦”眼神放空，他看向一旁西尔维娅提出的公式，沉沉叹息一声，语气复又变得一丝不苟、不容置喙起来。
〖你不解决问题，你就会成为问题。〗
对此，小悦不置可否，他也清楚“华悦”此次谈话的言下之意——
因为华悦是个好人，所以他不会放任自己成为那个问题、让自己成为别人需要处理的问题。
小悦和“华悦”对视一眼，面上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个释然的坦荡笑来。
因此华悦对此情况，有两个、也只有两个解决方法——
要么彻底解决问题，要么在成为问题前自我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