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前院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随着更多的秦军士兵涌入，确认了加坦杰厄与林感的战死，此地再无明军反抗之后，象征着抵抗的明军帅旗被粗暴地扯下，换上了玄色的秦军大纛。
秦军士兵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这片如同炼狱般的战场。
他们带着敬畏和恐惧，收殓己方阵亡将士的遗体。吴金的尸体被勉强拼凑，覆盖上军旗；重伤昏迷的赵云被小心翼翼地抬下，军医立刻进行紧急救治。
而对加坦杰厄和林感的尸体，士兵们则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是敌人，却又不得不佩服其悍勇与忠烈——将他们并排安放，暂时覆盖了白布。
硝烟尚未散尽，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吴起在亲卫的严密护卫下，踏入了这片刚刚经历最惨烈搏杀的府衙前院。
他玄色的袍服纤尘不染，与周围的血污废墟形成刺目对比。他冷漠的目光扫过被白布覆盖的加坦杰厄和林感，又看向被抬走的赵云方向，最后落在那条被发现的幽深密道入口上。
“传令。”吴起的声音依旧冰冷，不带丝毫胜利的喜悦，“全军肃清残敌，扑灭城中余火。收殓所有阵亡将士遗体，登记造册。伤者全力救治。”
“喏！”传令兵立刻领命而去。
“严密搜查全城，特别是内城核心区域所有建筑、地道、密室，务必找到徐达！”吴起补充道，眼神锐利如鹰。徐达逃脱，始终是他心头一根刺。
……
很快，一名负责清理战场和点验尸体的校尉匆匆赶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不安：“启禀上将军！府衙内外及附近区域所有尸体均已清点查验完毕！”
“如何？”吴起并未回头，目光依旧落在密道方向。
校尉咽了口唾沫，紧张地回禀：“我军阵亡将士身份已基本确认。明军方面…确认有徐达麾下猛将加坦杰厄、林感，以及其亲卫队正、偏将等共计三百一十七具尸首…”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然…然而…反复查验核对，并未发现…并未发现徐达本人尸首！其帅旗、印信亦无踪影！”
吴起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目光落在校尉身上，无形的压力让校尉几乎窒息。
“确定？”吴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千真万确！”校尉额头渗出冷汗，“末将亲自带人查验了三遍！所有尸体，无论敌我，皆一一翻检核对过！绝无徐达！其…其很可能已从密道逃脱！”
短暂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
吴起望着那条幽深的密道，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徐达未死，这场惨胜便留了最大的隐患。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淬了寒冰：“封锁密道出口方向所有道路、关隘，严加盘查！派出精干斥候小队，循密道方向追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喏！”校尉如蒙大赦，连忙领命退下。
吴起独自站在废墟之上，望着满目疮痍、血火交织的南皮城。
黑色的秦字旗在残破的城头猎猎作响，宣告着这座北方雄关的易主。
然而，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硝烟和血腥，还有一丝功亏一篑的冰冷气息。
徐达，这条大鱼，终究还是漏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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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远离南皮城数十里外，一处隐蔽的山林深处。
夜风呜咽，吹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堆小小的篝火在背风处跳动，勉强驱散着深秋的寒意。
韩影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
他右肩胛骨下方被江钦“血很针”刺中的地方，此刻正传来一阵阵钻心蚀骨的剧痛。
他身边只剩下不足百名伤痕累累的明军残兵，个个疲惫不堪，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切的悲痛。
他们围在篝火旁，沉默地处理着自己的伤口，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在篝火旁，铺着一件还算干净的披风，上面躺着昏迷不醒的徐达。
突然，徐达的身体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仿佛在噩梦中挣扎。
紧接着，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猛地睁开了眼睛！
剧烈的头痛如同重锤敲击着他的颅骨，后颈处更是传来一阵阵断裂般的剧痛。
眼前是跳动的火光、模糊的人影，以及陌生的、布满星辰的夜空。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燃烧的城楼、如潮的秦军、韩影的浴血突围、加坦杰厄那悲愤决绝的眼神…以及后颈那沉重的一击！
“呃…”徐达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感觉浑身酸软无力，眼前阵阵发黑。
“大将军！您醒了！”韩影惊喜的声音传来。
旁边幸存的亲兵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徐达扶坐起来，递上水囊。
清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稍微缓解了徐达的不适。他环顾四周，看着韩影那惨白的面容和肩头诡异的伤势，看着周围寥寥数十名疲惫不堪、人人带伤的残兵，最后目光落在韩影脸上，声音嘶哑而沉重：“…我们…出来了？加坦杰厄和林感…他们…”
韩影看着徐达眼中那深切的悲痛和明知答案却仍抱有一丝渺茫希望的眼神，心中如同刀绞。
他低下头，不敢直视徐达的目光，声音哽咽而沙哑：“末将…末将无能…加坦将军和林感将军…率三百死士断后…他们…他们…力战殉国了…”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亲耳听到这残酷的确认，徐达的身体还是猛地一晃，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闭上眼，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饱经风霜的脸颊滑落。
无尽的悲痛和强烈的自责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徐达的心。
他死死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
“南皮…”徐达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受伤的野兽。
“城…丢了…”韩影的声音充满了苦涩，“秦军…已彻底占领…末将带您出来时，内城…最后的防线…也已…”
后面的话，韩影说不下去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徐达没有再问。他靠在冰冷的岩石上，仰望着幽暗的星空，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篝火的光芒在他脸上跳跃，映照出刻骨的悲痛、深沉的疲惫，以及那在绝境中重新燃起、如同寒冰般刺骨的恨意和决绝。
许久，他缓缓睁开眼，那眼中的悲伤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坚毅所取代。
他看向韩影，看向周围仅存的几十名将士，声音虽然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笔血债，刻骨铭心！秦军…吴起…我徐达若不杀你誓不为人！”
“传令…联络附近所有溃散的兄弟…我们去…浮阳！”
“只要一息尚存，我徐达便与暴秦不死不休！”最后四个字，如同从牙缝中挤出，带着铁与血的味道，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点燃了残兵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