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风带着暖意掠过庆阳街,聚香居的伙计们正忙着拆春联,何青云站在门口,望着巷口缓缓驶来的马车。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刘雨兰鬓边熟悉的银簪,那是她用第一笔盈利打的,此刻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娘!凌姐姐!”何小丫像只雀跃的小鹿扑过去,半年不见,小姑娘又长高了些,梳着凌熙教的双环髻,发间别着支简单的木簪,是李重阳亲手雕的。
刘雨兰攥着何青云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袖口的针脚,眼圈泛红:“瘦了,在京城定是累着了。”
她身后的凌熙穿着月白长衫,药箱上的红漆十字在春光里格外醒目,看见聚香居门楣上的“御膳供奉”牌匾,眼中闪过惊讶,随即化作温和的笑。
“凌姐姐快来看看,”何青云拉着她往后院走,“我留了块地给你种草药,王师傅说墙角的阳光好,适合种薄荷和金银花。”
李重阳正指挥伙计搬行李,听见动静回头笑道:“娘带了北阳城的笋干和香菇,说是给你熬汤用的。”
他走到刘雨兰身边,接过沉甸甸的包袱,里面果然裹着用油纸包好的干货,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安顿下来的第一晚,聚香居的后院摆开了热闹的宴席,王师傅新卤的牛肉切得薄如蝉翼,何平安从翰林院带回的酒泛着琥珀色的光。
刘雨兰看着满桌的菜肴,忽然抹起眼泪:“想当年在白云村,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如今竟能在京城开铺子……”
“都是托春莲的福,”凌熙给她夹了块卤鸡爪,语气里带着欣慰,“我在北阳城听人说,你家的麻辣烫连太后都爱吃。”
提到太后,何青云忽然想起寿宴的事,眉头微微蹙起:“再过一月便是太后寿宴,宫里来传话说,让咱们备份特别的贺礼,可我想了许久,都没想出送什么合适。”
李重阳放下酒杯,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金银珠宝太俗,字画古玩又不是咱们擅长的,不如……送些新奇吃食?”
“可太后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何平安摇摇头,“寻常吃食怕是入不了眼。”
凌熙忽然开口:“我在医书里见过种福寿全,用海参、鲍鱼、鱼翅等十八种珍品炖成,说是能补气血,不如改良一番?”
何青云的心猛地一跳,福寿全?这不是前世的佛跳墙吗?她在超市的菜谱上见过做法,用绍兴酒坛煨制,香味能飘出半条街,传说连神仙闻了都要翻墙来尝,正合“佛跳墙”的意境,用来给太后贺寿再合适不过。
“有了!”她拍着桌子笑道,“就做佛跳墙!”
接下来的几日,聚香居的后院成了临时的干货铺,李重阳托海商弄来的海参泛着乌光,鲍鱼的壳上还沾着海盐,鱼翅在清水中舒展,像朵盛开的白花。
刘雨兰看着这些珍品,忍不住咋舌:“这得花多少银子?”
“为了寿宴值得,”何青云用软毛刷仔细清洗海参,“王师傅说,正宗的佛跳墙要煨三天三夜,用绍兴酒坛密封,让香味一点都跑不了。”
凌熙在一旁研墨,纸上写着“佛跳墙配料”:海参、鲍鱼、鱼翅、干贝、花菇……每样后面都标着功效,“海参补元气,鲍鱼明目,鱼翅润燥,正合太后的体质。”
何平安则去翰林院查资料,回来时捧着本泛黄的《膳底档》,上面记着古时候的宴席菜单:“原来宫里也有类似的菜,叫福寿全,但用的酒是宫廷特供的,咱们用绍兴酒,说不定更有风味。”
万事俱备,只欠酒坛。
李重阳跑遍京城的酒坊,才寻来两个陈年绍兴酒坛,王师傅闻了闻里面的余酒,连连点头:“这坛底的香,能让食材更鲜。”
煨制佛跳墙的过程比想象中更繁复。何青云按照记忆中的法子,先将海参、鲍鱼用温水泡发三日,期间换了十几次水,直到肉质变得弹牙。
鱼翅则用沸水反复焯烫,去除腥味,干贝和花菇提前用鸡汤煨透,让鲜味渗进每一丝纤维。
“坛底要铺层竹篾,”王师傅在一旁指点,枯瘦的手指抚过酒坛内壁,“隔开食材和炭火,免得糊底。”
他看着何青云将处理好的食材一层层码进坛中,海参铺底,鲍鱼围边,鱼翅如瀑布般铺在中央,干贝和花菇填缝,最后倒入陈年绍兴酒和熬了整夜的鸡高汤,直至淹没所有食材。
“封坛要用荷叶和黄泥,”李重阳捧着提前备好的鲜荷叶进来,叶片上还沾着晨露,“我问过江南来的厨子,说这样能锁住香气,还带着荷叶的清苦,解腻。”
刘雨兰蹲在旁边和泥,粗糙的手掌将黄泥揉得均匀:“这法子倒像老家腌咸菜,严实了才不坏。”
她看着何青云用荷叶将坛口裹了三层,再糊上厚厚的黄泥,忽然笑了。
“当年在白云村,哪想过能用酒坛做菜,还是给太后吃的。”
封好的酒坛被埋进特制的土灶,周围堆满栗炭,王师傅用铁铲将火拨得均匀:“先用旺火煨六个时辰,再转文火焖两天,期间不能开盖,香味跑了就白费功夫。”
这三日里,聚香居的后院始终飘着若有若无的醇厚香气,引得路过的飞鸟在墙头盘旋。
何平安回来,总要站在灶前深吸几口:“这香味比御膳房的还诱人,太后见了定喜欢。”
寿宴前一日,何青云终于掀开了酒坛,黄泥裂开的瞬间,浓郁的香气轰然炸开,海参的绵、鲍鱼的弹、鱼翅的滑在酒香中交织,连见惯了珍馐的王师傅都忍不住咂嘴:“好家伙,这味儿,佛听了真能跳墙!”
她小心翼翼地将食材盛入描金的白瓷碗,海参卷着汤汁,鲍鱼泛着油光,鱼翅如银线般缠绕其间,最顶上点缀着颗鲜红的枸杞,像团跳动的火焰。
凌熙用银针试过温度,点头道:“温热正好,既不烫嘴,又能让香味充分散发。”
李重阳找来锦盒,内衬铺着柔软的棉垫,将瓷碗稳稳放进去:“我让人做了保温的木匣,再裹上三层棉絮,送到宫里还能保持这个温度。”
出发时,刘雨兰往何青云兜里塞了块糖:“别紧张,就当给家里人做菜。”
何青云握着糖块,忽然想起在白云村的第一顿团圆饭,那时只有红薯粥和腌菜,却比此刻的珍馐更让人踏实。
宫宴的回廊上,何青云捧着锦盒走过,酒香混着鲜味引得太监频频侧目。
当她在太后面前打开盒盖,浓郁的香气瞬间漫过宴席,连见惯了山珍海味的王爷们都伸长了脖子。
“这叫什么?”太后捻起银筷,眼中闪着好奇。
“回太后,这叫佛跳墙,”何青云福了福身,“取闻香下马,知味停车之意,愿太后福寿绵长,闻此香而添精神。”
太后夹起一块鲍鱼,入口的瞬间便笑了:“比御膳房的福寿全多了几分野趣,这绍兴酒的香,哀家喜欢。”
她转头对皇帝道:“赏!这聚香居的何姑娘,有心了。”
何青云谢恩时,看着满殿惊叹的目光,忽然觉得那三日的辛苦都值了。
最好的贺礼,从不是金银珠宝,而是用真心熬制的烟火气,就像在白云村的破草房里,她对着家人说“以后天天有肉吃”时,眼中闪烁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