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兴远侯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窗棂紧闭,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洪映蓉坐在案前,指尖微微发颤,一封封密信在她面前铺开。
薛元初和薛仲复站在两侧,神色凝重,烛光映照下,三人的面容都显得格外苍白。
“这……这怎么可能?” 薛仲复嗓音发紧,手指死死捏着信纸边缘,几乎要将它揉碎。
信是老侯爷薛勇淮的亲笔,字迹苍劲有力,每一笔都透着决然。
“吾妻洪氏亲启:
西戎一战,军中有人暗害,箭上淬毒,若非心腹相救,早已命丧黄泉。
然敌暗我明,若贸然回京,必遭毒手。
故与诸将商议,以战俘尸首替之,吾则隐姓埋名,暂避北地祖宅。
待风波平息,再与妻儿团聚。
——勇淮绝笔。”
洪映蓉的眼泪无声滑落,砸在信纸上,晕开一片墨痕。
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父亲……没死?” 薛元初声音沙哑,眼中既有狂喜,又有深深的忧虑。
薛仲复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希望:“母亲!父亲既然在北地祖宅,我们立刻派人去接他回来!”
洪映蓉几乎要站起身,恨不得立刻吩咐人备马车,连夜赶往北地。
可薛元初却一把按住她的手,沉声道:“母亲,不可!”
“为何不可?!” 洪映蓉声音颤抖,“你父亲还活着!他这些年……这些年……”她说不下去了,想到丈夫独自一人隐姓埋名,甚至不敢与家人相认,心中便如刀绞。
薛元初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父亲信中说了,有人要害他。若他假死之事泄露,幕后之人必定不会放过他!我们贸然去寻,万一打草惊蛇……”
薛仲复也冷静下来,点头道:“大哥说得对。而且,棺中尸首是否真不是父亲,还需确认。”
洪映蓉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缓缓点头,手指却仍紧紧攥着信纸,指节泛白。
“元初,你立刻派可靠之人,秘密去北地查探。”
她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记住,此事绝不可泄露半分!”
薛元初郑重点头:“儿子明白。”
两日后,京郊祖坟。
阴云低垂,山风呜咽,几座临时搭建的长棚在坟地外围支起,停放着附近几家被雨水冲毁的棺椁。
洪映蓉一身素服,扶着次子薛仲复的手臂缓步走来,面容哀戚,眼角微红,俨然一副痛失夫君的未亡人模样。
薛仲复低声吩咐家丁:“开棺,重新装殓。”
几个壮实的家仆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棺盖抬起。
棺中尸首已近白骨化,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丝帕,寿衣虽已朽烂,却仍能辨出是当年老侯爷下葬时的装束。
洪映蓉缓步上前,身子微微发颤,似是不忍多看。
薛仲复扶住她,低声道:“母亲,您若受不住,便先到一旁歇息。”
洪映蓉摇头,执意上前,颤抖着手轻轻掀开尸首肩部的衣物。
右肩处,白骨森森,赫然可见一道陈年箭伤。
她瞳孔骤缩,呼吸一滞。
这伤……不对!
老侯爷当年右肩确实中过箭,但伤愈后留下的是横贯的疤痕,而非这般深可见骨的贯穿伤!这具尸首……根本不是他!
她脑中嗡的一声,眼前发黑,身子猛地一晃,竟直直向后倒去。
“母亲!”薛仲复大惊,一把扶住她。
洪映蓉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已然昏厥。
周围家丁顿时慌乱起来,薛仲复厉声喝道:“慌什么!老夫人伤心过度,快扶上车!”
他目光沉沉地扫过棺中尸首,心中已然明了——父亲真的还活着!
洪映蓉被扶上马车后,很快便悠悠转醒。
她攥紧薛仲复的手腕,声音虽轻却字字千钧:“此事关乎欺君大罪,除了你与你大哥二人,绝不能再让第四人知晓。”
薛仲复重重点头,压低声音道:“大哥昨日提及,说想告知三弟……”
“不可!”洪映蓉猛地直起身子,随即又因眩晕靠回车壁,“季延性子纯善,藏不住事。况且他若知晓你们父亲尚在人世,定会迫不及待去寻,反倒坏事。”
回府后,母子三人密议至三更。
烛泪堆叠如丘,映照着三人凝重的面容。
最终洪映蓉拍板定计:“下月便是中元,我以回乡祭祖为由前往北地。对外就说善秋的病总不见好,正好带她同去,就说让先祖保佑。”
薛元初眉头紧锁:“可三弟十月大婚……”
“放心,必不会误了吉期。”洪映蓉摩挲着腕间玉镯,这是老侯爷当年亲手为她戴上的。
“八月启程,快马加鞭半月可到北地。若一切顺利,九月便能返京。”
窗外传来打更声,薛仲复突然压低声音:“母亲,父亲当年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洪映蓉也不明就里,猜不清其中的蹊跷。
“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你们只需记住,从今日起,侯府上下要表现得比从前更恭敬守礼。”
次日清晨,薛季延来请安时,见母亲正在整理行装,不由诧异:“母亲这是要出门?”
“带你小妹回北地老宅住些时日。”
洪映蓉笑着将一件绛色披风叠进箱笼,“太医说她这病要静养,我想着祖宅清净,正好祭拜先祖求个平安。”
薛季延眼眶微红:"都怪儿子不孝,让母亲这般年纪还要奔波……”
“傻孩子。”
洪映蓉替他正了正衣领,“等你大婚时,母亲定带着你妹妹回来喝喜酒。”
窗外蝉鸣乍起,盛夏的阳光透过窗棂,在箱笼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七月初八,宜出行。
天刚蒙蒙亮,兴远侯府门前已备好车马。
六辆青帷马车整齐排列,最前头那辆挂着素色帷帐,正是老夫人专用的车驾。
辰时三刻,车队抵达西城门。
薛家三兄弟一路送到城外。
薛元初低声道:“儿子已派亲卫沿途护送,母亲遇到任何异状,即刻燃红色信烟。”
车队渐行渐远,薛元初突然发现官道旁的茶寮里,有个戴斗笠的男子始终面朝这个方向。
待要细看时,那人已消失在晨雾中,只剩茶桌上半盏未饮尽的碧螺春,泛着诡异的青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