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斜挂雁门关,烽燧暗了又明。
江芷棠满上一杯酒,微微一笑: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相逢一醉是前缘。
我朋友不多,先干为敬。”
说罢,她仰头一饮而尽。
可坐在她对面的沈回时,端着酒杯,却迟迟不肯喝下。
只见他眉头微蹙,脸色忽明忽暗,闷声道:
“我就不明白了,你一个女儿家,为何非要去朔州那么危险的地方?
就算你武艺高超,但是,双拳难敌四手,乱军之中,刀剑无眼。
更何况,朔州此时已经被柔然大军团团围住,你又如何能够穿越柔然的防线?
岂不是……”
后面的话,他已经不忍心说下去。
坐在一旁的刘樱宁,也是一脸愁容,眼中尽是怜惜,劝解道:
“江姑娘,你并非南越人,真的没必要去趟这混水。”
在得知江芷棠决心独自一人前往朔州之后,沈回时和刘樱宁不约而同地相聚在一起,筹备这顿晚宴,想要劝说江芷棠,放弃驰援那座孤城的想法。
沈回时满脸恳切地说道:
“江姑娘,朔州城内还有八千军户,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铁血男儿。为了保家卫国,他们定会拼死抵抗柔然人的入侵的。
我们只要牢牢守住雁门关,与朔州城的守军相互呼应,坚持到秋去冬来,柔然的骑兵肯定会因为无法忍受严寒而撤军的。
所以,你不如先返回金陵去处理事情,安安心心地等待我们的好消息。”
刘樱宁也连忙附和道:
“是啊,江姑娘,金陵城里繁华热闹,最是人间好去处。
你又何必非要待在这西北的苦寒之地呢?”
面对两人苦口婆心的劝说,江芷棠却不为所动,她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用清冷而坚定的声音说道:
“在我人生中最艰难、最落魄的时候,朔州城里的一个小姑娘,曾经递给过我一个馒头。她还笑着对我说,这是她娘亲手做的,味道可甜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我绝不会对朔州城坐视不理,仍由柔然那帮畜生去攻城,去肆意践踏那一份美好。”
看着天边的残月,不知怎的,心里涌现出无数记忆,江芷棠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去做一件事情,还不是为了自己。”
沈回时本想再劝,可还没开口,却被她挥手拦下,只听她轻声道:
“我从小出生在豪门世家,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每天一睁眼,自有数不清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锦衣华服送上前。
一道碧落青鸾脍,取之东海扶摇山巅的青鸾尾羽尖血,混昆仑冰泉,凝成薄如蝉翼的晶片。
还有紫府雷池羹,需要从九霄雷池深处捞取的紫电银鲥,剔骨取髓炖入三昧真火。
动筷之前,需要侍者掐诀引来一道天雷劈入碗中,电光游走间鱼骨化作玉签……”
闻所未闻的珍馐,和匪夷所思的做法,让沈回时惊愕得合不拢嘴。
他瞪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地问道:
“江姑娘,您说的这两道菜,简直就像是话本里才会出现的绝世佳肴!”
江芷棠眼神有些迷离,沉浸在回忆之中,轻声说道:
“是啊,我来自另一个世界。”
她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
“在那里,修仙世家高高在上,宛如云端的神只,俯瞰着芸芸众生。
而凡人则如同蝼蚁一般,卑微而渺小,任人践踏。
虽然也有妖魔,却被一块界碑石隔绝在世界的另一边,无法逾越。”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偶尔有妖魔误闯人间,形单影只,往往会被人类视为怪物,不是被制成药材,就是成为餐桌上的食材。
反之,人类到了妖魔的地盘,也是一样的下场。”
说到这里,江芷棠的眉心闪过一丝愁怨。
“柳小满,虽是妖族,却也曾是我心中最难以忘怀的一抹甜。”
经历一场痛苦的背叛,柳小满执意选择魔界,选择将她抛下,让她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然而,那半块馒头,以及那个小姑娘的一丝善意,却如同一束光照亮了她黑暗的内心,唤醒了她心中原本已经消沉的斗志。
轻叹一声后,江芷棠目光清冷,对着刘樱宁说道: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跟柳小满如何结识的吗?
今天,我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寒星低垂玉门道,戍楼城上,就着一壶冷酒,江芷棠将过往的一切娓娓道来。
“在一片火光中,我看见他,墨发玉冠,一身青珀色的云锦圆袍,滚着祥云边……
他眉目如画,肤若凝脂,一双凤眼清澈含情,凌厉中,带着多情。
既有书卷气的儒雅,又有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
温润中带着一丝贵气,笔直的鼻梁,又有一丝冷傲……”
也许是江芷棠描述的世界,太过匪夷所思,沈回时和刘樱宁都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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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柳小满与楼一弦并肩而立,有说有笑,却对自己避如蛇蝎时,江芷棠声音有些哽咽,眼中泛起泪花。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站在心上人的眼前,他却敷衍地说,初次见面,幸会。”
伸手把眼角的泪水拭去,她又续道:
“但也怪不得他,原来,他也是一方棋子,被亲生父母洗去了所有的记忆……
当时,柳小满得知真相后,伤透了心,哑着嗓子说,
‘我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强迫我。然而,他们却篡改了我的记忆,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他们效劳。
在他们眼中,我究竟算是什么?
只是一个工具吗?
还是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
用妖杀妖,真是好狠辣的手段’……”
说到一起度过了快乐而短暂的两年,他们初到朔州时,江芷棠的内心一阵阵刺痛。
她缓缓说道:
“为了留住他,我不惜以身入局,用‘同心蛊’困住他,想要永远跟他在一起,可是,
他却回答我,‘下次见面,就是敌人了。
棠梨,我能教给你的最后一堂课就是,同心蛊根本困不住我。
妖族,是没有心的。’
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痛苦,江芷棠伏案大哭。
沈回时移步到她的身边,犹豫再三,轻抚上她的秀发,柔声道:
“多情却被无情恼。
江姑娘,你不妨忘记,那位总是带给你哀伤的人吧,看看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