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一角,一位老人正绕着一根柱子,一圈一圈地旋转。
她的身躯颤巍巍的,步履却不见蹒跚,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天上的红霞,映着我火红的衣裳……心爱的人啊,带我飞过蓝色的海洋……”
安妮塔略带担忧的询问:“佩特拉奶奶,您又在做啥呀?”
那老人的表情迷离而陶醉地,片刻后便从这状态抽离,随后说着:“安妮塔,噢,讨厌的安妮塔!没看见我在跳舞吗?一个女孩子在跳舞的时候,没有人能打扰你。你要一起来吗,安妮塔?”
安妮塔随后答道:“我……我不会。您慢点转,待会可别又头晕啦。”
而那老人神情倨傲而固执地皱起了眉头:“胡说!我怎么会头晕?我能一口气转上十来圈,全城的人都会为我鼓掌!”
她焦急的,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咳嗽声打断了。
安妮塔关切地说着:“您歇一会儿,看看我们这位流浪歌手吧。她有问题要问您。”
那老人有些恍惚:“流浪歌手?我几十年没见过什么流浪歌手了。这日光……这日光也太长了。夜晚怎么还不到。等天黑了,酒吧里就会有人弹琴……你是不是也会去弹琴?我们在广场上跳舞,对,就在这里……噢,我可以连着转无数个圈。我有一条红色的裙子,姑娘,我得说,比你身上的这条漂亮多啦。好多小伙子都想同我一起跳。在他们当中,我最喜欢曼纽尔,他年轻时候最英俊。”
安妮塔耐心的回答着:“是的,佩特拉奶奶,您同我说过这些,说过好几遍啦。”
那老人突然变得有些警惕:“再说说看,谁要找我?”
而后她看着斯卡蒂:“是你啊,你这条红色的裙子,可真漂亮。”
但仅仅片刻后老人神情剧变,充满恐惧喊着:“红色的……不,我不要……我不要红色的。”
她惊恐的声音继续传来:“海水!海水是活的!”
安妮塔紧张的说着:“糟糕,又开始了……”
老人似乎有些癫狂的继续喊叫着:“……突然就涌了上来。都死了!好好的……好好的那么多人。活下来的人也没有吃的。曼纽尔……曼纽尔他本来说要带我走。后来他反悔啦。他说那些出去的人都没回来,他们都死在了外面。后来他说要保护我。他答应我的——他说要保护我!可是他只是想骗我——他要把我藏起来的吃的都骗走——咳咳,我假装答应了他,捡起了我母亲留下的银花瓶——咳咳咳咳——红色的……我喜欢红色的……不,我不要……”
安妮塔焦急的说着:“佩特拉奶奶,佩特拉奶奶!您别说这些了,只要一说这些,您就会喘不过气。今天我带人来找您,是想问别的问题。”
那老人脸上的表情恢复了茫然发问:“问问题?谁要问问题?”
安妮塔指了指身后的斯卡蒂:“是她,一位外面来的流浪歌手。你要找什么人,快些问呀!趁佩特拉奶奶现在还有力气回答你。”
斯卡蒂平静的打了个招呼:“你好——”
那老人又一次警惕了起来:“你是谁?”
斯卡蒂依旧坦然的说:“流浪歌手。我想找两个人,她们和我一样,也是从外面来的。”
那老人表情瞬间充满敌意:“外面的——外面的人!你胡说!根本没有什么外面的人会来这里,他们早就不管我们了……你是来抢我东西的对不对?你要抢走我的食物,抢走我的衣服,你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怪物!你这个怪物!”
斯卡蒂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安妮塔安抚的说着:“奶奶,这里没有怪物。她只是个流浪歌手呀。”
那老人神情迷离而向往地:“红色的裙摆……红色的……我找到了,在这里……歌声响起来了……曼纽尔在等我,我要走啦,该走啦……心爱的人啊,映着我火红的衣裳……火红的衣裳……”
安妮塔无奈而疲惫地叹了口气,“抱歉,今天佩特拉奶奶格外激动,我或许不该带你来见她。我先扶她进屋,歌手,你等我一会。”
安妮塔随后看着斯卡蒂继续问着:“歌手,你还在找那个在看你的人吗?”
斯卡蒂的声音传来:“没事。还没露面的麻烦,就像不敢露出牙齿的小兽。不用管。”
安妮塔回头,似是担忧地:“佩特拉奶奶她……”
斯卡蒂若有所思:“她知道弹琴,还知道跳舞。她说起话来就像外面的人。”
安妮塔恍然大悟:“是这样吗?难怪,她说的很多东西,我都听不懂哩。”
斯卡蒂平静地说着:“她叫我怪物。”
安妮塔连忙安慰开口:“她不是故意的。奶奶她经常看到不存在的东西,就像老在做梦一样。”
斯卡蒂只是平静的接着说:“……谁不是呢。”
安妮塔表情略带歉意:“她病了,没法回答你问题。”
斯卡蒂也有些失望:“可惜。”
安妮塔热情地说着:“歌手,你不要着急。我住的地方还有其他兄弟。我待会再带你去问问他们。就是不好说他们愿不愿意开口。有时候真的很难和他们对话哩。”
斯卡蒂有些疑惑地发问:“兄弟?”
安妮塔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是啊,兄弟。你也是伊比利亚人,你们不这么叫吗?”
安妮塔继续说:“我的妈妈并没有其他孩子,不过,我有很多兄弟姐妹。城里的大家,我们都是兄弟姐妹。这是律法说的。”
斯卡蒂说着:“……你们还信这些。”
安妮塔认真地回应:“不然哩?在我小时候,还有佩特拉奶奶嘴里的、过去那段黑暗的日子,我们曾经犯过错。那时候大家都只顾着自己,躲在各自家里,从来不说话。有时候挖出一个罐头,我们还会,呃,打架。后来情况慢慢变好了。我们现在会住在一起,偶尔说话。大家开始,呃,学会分享。——‘我们想活下去,所以我们更加爱彼此。因为爱,我们紧密相连。不能抢劫,不能争斗。’‘要使得自身强健,更要令族群更强健,这样才能有更好的生活。’”
斯卡蒂神情微动:“这话听着耳熟。”
安妮塔自豪地说:“是吗?教士说,外面的大家也都信这些。忘了说,这些都是教士教给我们的!每次他都会讲好多……我大部分听不大懂,除了上面那句话,就只记得要把大家都当成兄弟,要对大家都好一点。反正都是好话吧?”
斯卡蒂的话语带上了探究的意味:“教士?”
安妮塔有些怀念:“是呀。他和你一样,也是从外面来的。不过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就是他来了以后,我们才变好了。他是我们中的一个兄弟。”
斯卡蒂敏锐的继续追问:“他一个人?”
安妮塔思索了片刻后回答:“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哦,听铁皮他们说,后来还有另一个人。”
斯卡蒂表情紧绷地:“是谁?”
安妮塔则有些茫然:“我没见过呀。她不怎么露面的。有时候教士同我们说话,那个人会站在他背后。我只远远地瞧过那么一眼。”
斯卡蒂用决然的语气说着:“好。”
安妮塔神情疑惑地:“你怎么……你这急急忙忙的,是要往哪里去?”
斯卡蒂答道:“我要去教堂。”
安妮塔询问着:“你知道怎么去教堂吗?”
斯卡蒂似乎是很自信:“你们的教堂,没那么难认。”
安妮塔关切的说着:“路不算好走哩。要从这里一直走去海边。来,我指给你看。”
安妮塔引着斯卡蒂走了很长一段路。
安妮塔疑惑的看着斯卡蒂:“你怎么停下了?”
斯卡蒂看了眼某处:“……居然跟过来了。”
安妮塔似乎更加困惑了:“你说什么?我又听不懂了。”
斯卡蒂神情平静的说着:“那只黏人的小兽。”
安妮塔有些疑惑的看着斯卡蒂:“奇怪啊,你总说小兽,那应该是指动物吧?我们这里没有活着的动物,早就没有啦!”
斯卡蒂淡然的继续说:“没事,继续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