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块巨大的、浸满了墨汁的绒布,严严实实地覆盖了整个世界,浓稠得仿佛要滴下水来,将一切光明与色彩都吞噬殆尽。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寂的重量,让人几乎能听到黑暗本身在低语。
海拉躺在加姆宽阔而坚实的背上,她的目光空洞地投向洞穴穹顶,那里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如同她此刻内心的翻腾。
情绪涌了上来,她不愿去触碰的恐惧、不安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贪婪的期待。
她尝试着翻了个身,用身体传来的酸麻和倦意来麻痹自己焦躁的心,渴望那温柔的困意能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似乎……有些睡不着啊……”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在空旷、回音悠长的洞穴里显得格外飘忽,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和疲惫。
终于,那份潜藏在焦躁之下的、不安分的好奇心,以及一种难以抑制的烦躁感与渴望,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了她的心。
她再也无法忍受这压抑的寂静和内心的煎熬,轻轻推开了那扇属于赫尔海姆的大门。
她的头,如同一只初次窥探未知世界、警惕性极高的幼兽,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去。
门外的景象瞬间撞入她的视野,却并未带来任何预想中的光明或慰藉。
首先迎接她的,是一股浓郁得几乎要将她的灵魂都吞噬掉的气味,它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粗暴地钻入她的鼻腔,直抵灵魂最深处,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侵略性。
“死亡的气味……”海拉在心里清晰地确认,这个认知让她胃里微微一紧。
这味道对她来说并不陌生,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自己的肺叶都灌满这冰冷的空气,然后,她完全走了出来。
她抬起头,这一次,她不再只是随意一瞥,而是真正地、仔细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好奇看向眼前的这一切。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眼前荒诞的景象拼凑成某种逻辑。
“无法理解……”
她看到不远处围着一群人,他们侧身对着她,但那轮廓和姿态,足以让她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她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无比复杂的情绪——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如同墨汁般晕染开来,交织着对未知的、令人战栗的恐惧,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近乎释然的平静?
像是暴风雨过后,终于接受了现实的疲惫与麻木。
他们的肩膀垮着,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弯了脊梁。
他们身后,几块洁白却已经蒙尘的布匹无力地垂着,像极了被遗弃在战场上的、象征着失败的旗帜,盖住了下面不再动弹的躯体。
那是一堆小小的、跳跃的火盆,火焰如同贪婪的野兽,不知疲倦地舔舐着什么,发出噼啪的轻响,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些细小的灰烬乘着微不可察的风,如同被诅咒、失去了羽翼的蝴蝶,缓缓地、带着一种悲壮的美感飘散,最终无力地落在冰冷的地上,归于沉寂,仿佛生命最后的叹息。
海拉的感知远超常人,尤其是对于血肉之躯所散发出的气息,她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
她的“嗅觉”和“感觉”告诉她——那些白布下,那些曾经鲜活、跳动着的心脏,其中一部分人。
在记忆中有,他们的至亲,此刻已经以某种难以言说的方式,化作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成为了她血液里、骨子里的一部分记忆和本能。
而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气味,血肉的气味……
这气味像一条细小却剧毒的蛇,悄无声息地顺着她的鼻腔钻入,冰冷而坚硬的蛇信滑过她的神经,直逼大脑深处最黑暗、最原始的角落。
她的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种本能的、不受控制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划过自己的唇边。
那里,不知何时沾染上了一丝晶莹的液体。
她用拇指迅速而熟练地抹去那液体。
而就在这时,那股强的血肉气味,如同火星掉进了炸药桶,彻底点燃了她体内某种早已沉寂、被层层封印起来的东西。
那是一种沉睡已久的本能。
“好饿……”这个声音不再是刚才那般轻柔的低语,而是带着一丝无法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颤抖,充满了痛苦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
那不是普通人类感到的那种胃部空空如也的饥饿,而是一种深入骨髓、侵蚀灵魂、仿佛连血液都在尖叫的、对血肉的原始渴望。
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爪子正在她的胃里疯狂抓挠、撕扯,用最痛的方式提醒着她某种被遗忘、被压抑的本能。
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如同熄灭的星辰,但随即,又被一种更幽深、更危险、如同深渊般的光芒所取代。
那光芒里没有理智,没有情感,只有纯粹的、野兽般的兴奋和狩猎的渴望,像一头终于嗅到了血腥味、即将扑向猎物的猛兽。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仅仅是靠近了那片区域,那股饥饿感就如同找到了养分的火焰般急剧膨胀,让她几乎站立不稳,膝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视野也出现了短暂的模糊。
世界仿佛都在旋转,只有那股气味和那片白布下的“存在”是唯一真实的东西。
海拉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股强烈的本能驱使。
她才猛地想起来,南阳的玉佩似乎还在阿米娅身上,但片刻后更强烈的饥饿感压了下她的所有想法。
“咕……啊……”
一个含混不清、充满痛苦和压抑的声音从她喉咙里逸出,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发出了声音。
她将身形尽可能地隐藏在阴影里,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过去。
她的动作不再迟疑,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本能的精准,走向那几块白布。
她的嘴张开了,不是人类进食的方式,而是一种更原始、更粗暴的吞噬。
她将那些盖在躯体下的东西,一具、一具地……吞咽下去。
仅仅几秒,那些白布便扁了下去,如同被吸干了内容的皮囊,无力地贴在地面。
没有挣扎,没有声音,只有她粗重而压抑的呼吸,以及吞咽时肌肉的轻微抽动。
她才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嗯……似乎不是她熟悉的市区,也不是企鹅物流的据点,她下意识地想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那股饥饿感依然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海拉将嘴里的东西艰难地、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咽下。
她的味觉大部分与常人相同,能分辨出酸甜苦辣,但在她的口中,血的味道,以及那部分生肉的味道,却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异常美妙、令人上瘾的甘甜和浓烈。
那味道仿佛直接刺激了她的神经,让她疲惫的四肢都充满了力量,一种建立在毁灭和吞噬之上的、病态的活力。
她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血迹,那股甜腥味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眼底深处,那头野兽般的幽光,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