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了清嗓子，看向李玉琴，进入了工作状态。
“琴姐，那咱们先说说最重要的，价格问题。”
“你看，咱们场里的鸡杂鸭杂，卖给副食品店都是统一价，鸡杂两毛五一斤，鸭杂一毛八。”
“咱们都是熟人，又是长期合作，我就给你报实价。”
李玉琴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等他说完，她才慢悠悠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张主任。”
她把茶杯放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话不能这么说。”
“副食品店从你这里拿货，一次能拿多少？十斤？二十斤？”
“我们这可是独家包销，有多少要多少，这叫批量采购。”
“再者，他们是零售，我们是源头加工，中间省了多少环节？”
“更何况，我们还要承担处理费和运输成本，里里外外都是钱。”
李玉琴的目光不偏不倚，直视着张卫东，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源头直采，量又这么大，价格上，怎么也得给我们让一让利吧？”
张卫东被她看得一噎。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和的家庭妇女，谈起生意来，居然这么寸步不让。
他有些为难地搓了搓手。
“琴姐，这……这已经是最低价了，再低，我不好跟厂里交代啊。”
“张主任，我们也不让你为难。”
李玉琴伸出两根手指。
“鸡杂，两毛三。”
她又伸出三根手指。
“鸭杂，一毛五。”
“这价格，绝对公道。养殖场薄利多销，我们也能有点赚头，这样合作才能长久，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卫东的眉头一下子就皱紧了。
一斤差两三分钱。
听着不多。
可架不住量大啊！
这要是每天几百斤地往外送，一天下来，厂里就少赚十几二十块！
一个月就是好几百！
这责任，他担不起！
“不行不行，”他连连摆手，“琴姐，这个价太低了，实在是……”
一时间，办公室的气氛有些僵持。
李玉琴气定神闲，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喝着，不急不躁。
张卫东则是一脸为难，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厂里的规定。
那几分钱的差价，就像是横在桌子中间的一道小河，谁也不肯先退一步。
而一直没说话的林子豪，此刻却觉得如坐针毡。
他一个大男人，听着这几分几毛的，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看看一脸严肃的李玉琴，又看看满脸为难的张卫东，眉头不自觉地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有什么好争的？在他看来，琴姐说得很有道理啊！
而他这个表情，恰好被一直暗中观察的王厂长，看了个正着！
王厂长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让太子爷不高兴了！
他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跟太子爷的朋友争得面红耳赤，这要是传到林书记耳朵里，那还了得？！
孰轻孰重，王厂长心里跟明镜似的！
“咳咳！”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打断了张卫东的喋喋不休，“老张！”
王厂长板起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怎么回事！格局！格局要打开！”
他转向李玉琴和林子豪，脸上瞬间又堆满了笑容。
“子豪啊，李同志啊，别跟老张一般见识，他就是个死脑筋！”
“不就是几分钱的事儿嘛！”
王厂长大手一挥，尽显豪气。
“这生意，咱们看的是长远！是未来！”
“李同志说的对，薄利多销，合作才能长久嘛！”
他一锤定音。
“就按李同志说的价格来！”
“鸡杂两毛三，鸭杂一毛五！就这么定了！”
张卫东瞬间傻眼了：“厂……厂长……”
王厂长眼睛一瞪。
“厂什么厂！听我的！这点小钱，跟我们支持青年创业的大计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又瞬间把自己的位置拔高了。
林子豪听得一愣一愣的，看向王厂长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佩服。
李玉琴在心底冷笑。
好一个王厂长，真是个人精。
不过，目的达到就好。
她立刻站起身，笑容真诚了许多。
“王厂长高瞻远瞩，有您这句话，我们这心里就彻底踏实了！”
合同很快就签好了。
白纸黑字，一式两份，清清楚楚地写明了供货价格、最低采购量和违约赔偿。
王厂长和李玉琴分别签下大名，盖上了鲜红的印章。
双方握手，皆大欢喜。
王厂长拿着合同，像是拿着一份军令状，立刻转头对张卫东下令。
“老张！你现在就去安排！联系隔壁县的屠宰场，跟他们谈！就说我们以后鸡鸭的屠宰量要翻一倍！让他们提前准备好人手！”
“还有！跟他们提价！咱们量大了，他们也得给咱们降点价！”
“是！我马上去办！”
张卫东拿着合同，脚下生风地就跑了出去，干劲十足。
事情谈妥，李玉琴和林子豪也不便多留。
“王厂长，那我们先回去了，下午还要出摊。”
“好好好！你们先忙！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常来！”
王厂长热情地把两人送到了养殖场大门口，那亲热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叔侄。
……
一直走出养殖场很远，林子豪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看着身边的李玉琴，小声说道：
“琴姐……”
“我怎么觉得，今天这一趟，我好像什么忙都没帮上，净给你添乱了。”
李玉琴闻言，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笑了。
她的笑容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傻小子。”
“谁说你没帮上忙？”
“你帮的，是天大的忙。”
林子豪一脸迷茫。
“啊？”
李玉琴好笑地看着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没有你，我连养殖场的大门都进不去，更别说见到王厂长了。”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道：“更何况，你以为最后王厂长为什么那么爽快地同意了我说的价格？”
“真的是因为他格局大，高瞻远瞩吗？”
林子豪眨了眨眼，似乎有点明白了。
李玉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
“是因为你。”
“因为你在这里皱了一下眉头，王厂长就觉得，为了几分钱让你不高兴，不值得。”
“你的人情，可比那点差价，金贵多了。”
林子豪的脑子还有些发懵，像是被灌进了一团浆糊。
他的人情……比钱金贵？
他一个待业青年，哪来什么金贵的人情？
李玉琴看着他那副傻乎乎的样子，就知道他还没转过这个弯来。
她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这，就叫隐形的资源。”
“隐形资源？”林子豪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眼神里充满了大大的好奇和不解，“什么意思？”
李玉琴不急着解释，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我问你，之前你为了弄点鸡鸭边角料，是不是去找过副食品公司的郑主任？”
林子豪点了点头，老实回答：“是啊。”
“他是不是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是……”
李玉琴悠然一笑：“他甚至为了你这点小事，不惜去得罪的高主任……因为高主任之前跟他们都说好了，所有的鸡鸭边角料都给我……”
“可是他还是给你了……他跟高主任也是好多年的老交情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子豪一愣：“为、为什么？
李玉琴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一切尽在掌握：“因为郑主任不傻。”
“他知道，得罪一个高主任，顶多是工作上多点摩擦。”
“可要是得罪了你，”李玉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穿透力，“他得罪的，是你背后那个他更加得罪不起的人。”
“哪怕你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提你爸。”
“但你是林书记的儿子，这就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这就是你的，隐形资源。”
一番话，像是一道惊雷，在林子豪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却觉得有些发冷。
原来……是这样吗？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好，碰上了郑主任那样的好人。
他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露出了最不想让人看见的标签。
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像是在反驳，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可是……可是我爸他根本就不管我！”
那语气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李玉琴闻言，却没有去评判他们父子间的关系。
她只是笑了笑，那笑容淡然而通透。
“你爸管不管你，支不支持你，都不影响他是你爸。”
“这个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别人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想往上爬，想办成事的人会怎么想。”
她的声音不重，却字字句句都敲在林子豪的心上。
“他们又不知道你和你爸在家里关起门来说什么。”
“他们只会看在你爸的面子上，想方设法地给你开绿灯，为你铺平道路。”
“因为帮你，就等于是在向你爸示好。这笔买卖，对他们来说，稳赚不赔。”
林子豪的嘴唇动了动，心里那股不服气的情绪又冒了出来。
他梗着脖子，像个执拗的孩子。
“才不是！”
“我爸他……他之前还专门去跟一些人打过招呼！”
“他说让他们不用看在他的面子上过于照顾我！”
“他还说……说我整天瞎胡闹，不务正业，让我自生自灭就行！”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愤懑和不甘。
他以为这番话能证明自己不是靠家里。
谁知——
“噗嗤！”
李玉琴一个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她笑得肩膀都在抖，看着林子豪那副又气又委屈的模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