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仓内浓烈的血腥与腐沼腥气尚未散尽,又被一种无形的沉重所取代。幽绿的荧光石下,悬浮于空中的星舰导航星图兀自缓缓流转,无数银色的星点勾勒出玄奥的轨迹,最终汇聚于星图核心那个散发着不祥暗红光芒的漩涡——焚星遗迹的湮灭炉心。星图冰冷的光辉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庞,也映照着角落里昏迷的星瞳眉心那道微弱闪烁的银痕。

石猛熔金的独眼死死盯着那暗红漩涡,古铜色的脸庞肌肉虬结,如同面对猎物巢穴的凶兽。他臂膀上暗金色的图腾纹路微微发烫,在幽光下流淌着熔岩般的光泽,一股混杂着凶悍战意与本能警惕的气息从他壮硕的身躯里弥漫出来。“撕碎便是!”他瓮声重复着,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剥皮短刀厚重的刀柄,仿佛那冰冷的金属能给予他面对未知凶险的笃定。

莫七的脸色却白得吓人,小眼睛在星图和昏睡的星瞳之间来回扫视,嘴里还在无意识地碎碎念:“疯了…炉心…怨念战傀…排队投胎…”他像是被无形的寒气冻住,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油污发亮的皮甲,身体微微发颤。目光扫过凌尘时,更是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这个下界来的煞星,身上藏着的秘密和引来的麻烦,一个比一个要命!

凌尘的目光如同被星图核心的暗红漩涡牢牢吸附。丹田深处,混沌珠的共鸣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星图展现具体方位后愈发清晰、强烈!那是一种源自本源的呼唤,带着不容置疑的迫切感,疯狂冲击着他的意志。碎片!混沌珠遗失的碎片!就在那湮灭炉心附近!他强行压制着珠体的躁动,如同勒住一匹渴望冲锋的烈马,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锐利如出鞘的寒刃,死死锁定着那条由璀璨星点串联、指向不祥核心的银色航线。去!必须去!这是混沌珠的本能,也是他变强、揭开一切迷雾的必经之路!但星瞳的重伤昏迷,石猛未愈的伤势,还有莫七的惊惶…这些都是横亘在前的现实阻碍。

角落木箱上,那块养魂古玉在星图流转的光辉下,其内沉睡的苍老魂念似乎又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深潭底部被投入一颗石子,荡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这丝波动极其隐晦,却带着一种跨越万古的深沉悸动,仿佛被这熟悉的星舰之光和导航石的气息,从永恒的沉寂中轻轻触动。

“咕噜…” 莫七的肚子突然发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哀鸣,打破了货仓内凝重的寂静。他尴尬地捂住肚子,小脸皱成一团,讪讪道:“那个…凌老大,猛爷,咱…咱是不是先顾点眼前?这鳄鱼肉虽然又腥又柴,好歹能填肚子,还有这鳞筋、晶核,总得换成灵晶,买点伤药补给吧?星瞳姑娘这伤…拖不得啊!”他刻意避开星图和炉心的话题,目光落在石猛刚剥下来、还带着血丝和油光的坚韧鳞筋上。

石猛闻言,熔金的左眼从星图上移开,重重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他将剥皮刀往旁边一丢,发出“哐当”一声脆响,粗壮的手臂一把捞起地上那卷沉甸甸、泛着墨绿幽光的鳞筋,如同拎起一条巨蟒。凌尘也深吸一口气,暂时压下心头的迫切,混沌珠的躁动被强行按回丹田深处。他最后看了一眼悬浮的星图,那暗红的漩涡如同烙印般刻在眼底。随即,他伸手虚虚一拂,体内混沌引功法运转,一股无形的、带着微弱吞噬之力的气流掠过星图。由纯粹星光构成的立体投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闪烁了几下,倏然溃散,化作点点银芒消散在污浊的空气里,只留下货仓内依旧浓重的血腥味和那枚躺在凌尘脚边、重新变得毫不起眼的黑色导航石。

导航石光芒敛去的刹那,星瞳眉心那道微弱闪烁的银痕也随之彻底黯淡下去,她的呼吸似乎更沉了一分。

“走。”凌尘言简意赅,弯腰拾起导航石,入手依旧冰凉沉重。他将其贴身收起,又将昏睡的星瞳小心地背起。少女冰冷而轻飘的身体伏在背上,灰白的长发垂落在他肩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脆弱。

石猛扛起那卷价值不菲的鳞筋,另一只大手则粗暴地将装有“腐毒晶核”的油布包裹塞进怀里。莫七连忙在前面引路,推开那扇吱呀作响、布满铁锈的货仓门。

一股远比货仓内部复杂浓烈百倍的气味瞬间扑面而来!劣质酒精的辛辣、**食物的酸馊、汗臭、体臭、血腥味、劣质烟草的呛人烟雾、还有各种奇奇怪怪药草和矿物散发出的刺鼻气息…无数种味道如同有形的泥浆,狠狠灌入三人的口鼻。

眼前是一条极其狭窄、扭曲的巷道。两侧的建筑完全由各种废弃星舰残骸、巨大不知名兽类的骨骼、以及扭曲变形的奇异金属矿石粗暴地搭建、堆叠而成,毫无章法可言。破碎的舷窗成了店铺的展示口,巨大的引擎外壳被改造成了房屋主体,一根根森白的巨兽肋骨斜插着,支撑起摇摇欲坠的棚顶。光线极度昏暗,只有墙壁和角落生长着大片大片发出幽绿、惨白或暗紫色光芒的奇异菌类,以及一些店铺门口悬挂的、用劣质荧光石或灵力驱动的、忽明忽暗的灵能灯提供着照明。人影绰绰,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鬼魅般晃动,投射出扭曲拉长的影子。压抑、混乱、危险的气息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这里便是暗影裂隙黑市的深处,“遗骸之喉”——沉星墟底层修士交换情报、销赃、购买违禁品,或者干脆醉生梦死、等待下一次亡命搏杀的巢穴。

“跟紧点!这鬼地方,掉根针都能引来一群秃鹫!”莫七压低声音,矮小的身形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熟练地在拥挤、肮脏、气味刺鼻的巷道里穿行。他刻意避开那些光线过于明亮或者人群过于聚集的区域,专挑阴影和建筑的夹缝走,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晃动的人影。

凌尘背着星瞳,步伐沉稳,目光锐利如鹰隼,将周围环境尽收眼底。石猛扛着鳞筋,如同移动的铁塔,熔金的左眼带着毫不掩饰的凶悍,逼退了一些不怀好意、试图靠得太近的窥视目光。三人组合在这混乱之地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巷道拐角处,一个由半截星舰巨大引擎改造而成的“酒馆”出现在眼前。引擎外壳上布满了油污和可疑的深色污渍,原本的燃料喷射口被粗暴地改造成了大门,上方歪歪扭扭地挂着一块用星兽头骨和锈铁片拼成的招牌——“遗骸之喉”。震耳欲聋的喧嚣声、粗野的划拳叫骂声、劣质乐器刺耳的刮擦声混合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酒气,如同汹涌的浪潮从门洞内喷涌而出。

“就这儿!‘老烟枪’消息最灵通,收东西也还算公道…就是这鬼地方…”莫七皱着鼻子,指了指那嘈杂的门洞,脸上满是嫌弃,但还是率先钻了进去。

凌尘和石猛紧随其后。踏入酒馆的瞬间,声浪和混杂着汗臭、酒臭、呕吐物酸腐气味的浑浊热浪轰然拍来,几乎令人窒息。内部空间极大,利用原本引擎舱室的结构,显得异常粗犷。吧台就是一块巨大的、布满灼烧和撞击痕迹的金属操作台,上面堆满了油腻的金属酒杯和劣质酒瓶。桌椅更是千奇百怪,有切割下来的星舰座椅,有巨大的兽骨墩子,也有粗糙钉起来的木板。光线更加昏暗迷离,只有几盏悬挂在顶棚、用不知名生物油脂点燃的吊灯,散发着昏黄摇曳、油烟滚滚的光芒,将一张张或麻木、或狰狞、或醉醺醺的脸庞映照得如同地狱饿鬼。

莫七目标明确,径直朝着吧台角落一个蜷缩在阴影里的佝偻身影走去。那人裹着一件油腻得看不出本色的破烂皮袍,整个人几乎埋在吧台巨大的阴影里,只有一只枯瘦如柴、夹着一根自制粗劣烟卷的手露在外面,烟头在昏暗中明灭不定,散发着一股劣质烟草混合着奇异药草的呛人气味。这就是“老烟枪”。

凌尘将背上依旧昏迷的星瞳小心地安置在吧台附近一个相对人少的角落,让她靠在一根冰冷的金属管道上。石猛则如同门神般矗立在星瞳身前,庞大的身躯和凶悍的气息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熔金的左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试图投来过多目光的酒客,巨大的鳞筋卷被他随意地杵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在莫七凑到“老烟枪”耳边低语,开始交涉鳞筋和腐毒晶核的价格时,酒馆中央一阵剧烈的骚动吸引了凌尘的注意。

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醉得连站都站不稳的壮汉,正挥舞着一个空了的巨大金属酒杯,口齿不清地狂嚎着,唾沫星子四溅:

“哈!…哈哈!…你们…嗝…你们这群土鳖!知道…知道老子今天…嗝…看到什么了吗?!”

他摇摇晃晃,一脚踢翻了旁边的骨墩凳子,引得周围一片怒骂和躲避。

“天…天刑殿的大人物!…亮银色的…神将铠甲!…就…就在‘断脊崖’那边!…坐着…坐着钱胖子那镶金的浮空轿子过去的!…排场…嗝…真他娘的大!” 醉汉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和炫耀,仿佛能沾上点边都是莫大的荣耀。

旁边有人哄笑:“老疤瘌,又他娘吹牛!天刑殿的大人物能让你瞧见?”

“放…放屁!” 醉汉猛地灌了一口不知从谁桌上抢来的劣酒,酒液顺着胡子拉碴的下巴流淌,他喷着酒气吼道:“老子…老子亲眼所见!千真万确!…他们…他们在找东西!…重金悬赏!…叫…叫什么…”

他用力拍打着自己油光发亮的脑门,似乎想抓住那个词。

“空…空冥石!对!就是空冥石!…悬赏…悬赏高得吓死人!” 醉汉终于想了起来,兴奋地手舞足蹈,“听…听那些守卫私下嘀咕…说什么…要修…修复一个古老的…‘天诡挪移阵’?…对!就这名儿!…嘿嘿…修那玩意儿…肯定要干大事!…要是老子…嗝…能找到一块空冥石…”

“天诡挪移阵?” 另一个酒客似乎有点见识,醉醺醺的脸上露出一丝惊疑,“那玩意儿…不是传说里…流放重犯进时空裂隙的…刑罚古阵吗?…天刑殿要修它干嘛?”

“空冥石”和“天诡挪移阵”这几个词如同冰冷的毒针,瞬间刺入凌尘的耳膜!他眼神陡然一厉,目光如电般射向那个口无遮拦的醉汉。混沌珠在丹田内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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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酒馆另一个相对安静些的角落,一张由巨大龟甲打磨而成的桌子旁,两个穿着看似普通、但衣料质地明显精良、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汉子,正安静地对酌。他们的气息收敛得极好,如同潜伏的毒蛇。其中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细长刀疤的汉子,在听到“天诡挪移阵”几个字的瞬间,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迅速与对面的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

刀疤脸的同伴,一个面色阴鸷、眼神如同毒蛇般冰冷的瘦高个,微微点了点头。他看似随意地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动作自然流畅。然而就在他放下酒杯、宽大袖口垂落的瞬间,借着吧台昏黄摇曳的灯光,凌尘锐利的目光清晰地捕捉到——那袖口内侧,赫然用极细的金线绣着一个微小的、却异常精致的金色天平图案!

万界商会!而且是直属高层的印记!这两人,是钱掌柜的人!他们在这里,显然不是为了喝酒!

瘦高个放下酒杯后,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朝着酒馆后面通往更深处区域的通道走去,步伐看似悠闲,却带着一种目的性极强的迅捷。而那个刀疤脸,则依旧坐在原位,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已经如同精准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锁定了酒馆中央那个还在胡言乱语的醉汉,以及…醉汉旁边几个同样喝得东倒西歪、但眼神却闪烁不定、似乎在传递着某种信息的家伙!

酒馆的喧嚣依旧,劣质酒精和烟草的气味混杂着汗臭弥漫。醉汉还在手舞足蹈地吹嘘着他的“见闻”,唾沫横飞。吧台角落,莫七似乎和老烟枪达成了交易,正接过一小袋沉甸甸的灵晶,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然而,在凌尘眼中,这浑浊喧嚣的“遗骸之喉”酒馆,已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天刑殿神将的踪迹、空冥石的重金悬赏、用途不明的“天诡挪移阵”、还有万界商会探子那袖口一闪而逝的金色天平…无数条线索、阴谋和危险的气息,如同潜伏在浑浊酒液下的毒蛇,正悄然浮出水面,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

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那枚冰冷的导航石紧贴着肌肤。焚星遗迹…湮灭炉心…混沌碎片…似乎与眼前这黑市的暗流,被一条名为“空冥石”的线索,诡异地串联了起来。

就在这时,那个被刀疤脸暗中锁定的、醉汉旁边一个看似同样醉醺醺、眼神却偶尔闪过一丝精明的矮个子,似乎被醉汉挥舞的手臂不小心撞了一下。他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劣质的酒液和碎片飞溅。

“妈的!老疤瘌你找死!”矮个子借着酒劲猛地站起来,一把揪住醉汉的衣领,破口大骂,声音尖利刺耳。

“滚开!别…别挡着老子发财!”醉汉也毫不示弱,反手就是一推。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撞翻了旁边的桌子,杯盘狼藉,酒水四溅,场面一片混乱。周围的酒客非但不拉架,反而兴奋地起哄、叫骂,还有人趁机偷摸旁边桌上的酒瓶。

混乱中,凌尘清晰地看到,那个矮个子在扭打翻滚时,极其隐蔽地,将一个揉成小团的、似乎是某种特制皮纸的东西,飞快地塞进了旁边一个负责收拾残骸、推着破旧金属垃圾车的佝偻老者手中!动作快如闪电,借着人群的混乱和身体的遮挡,几乎天衣无缝!

老者面无表情,浑浊的眼睛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是机械地佝偻着背,将打翻的垃圾扫进他那辆吱呀作响、锈迹斑斑的金属垃圾车,然后慢吞吞地推着车,朝着酒馆后门的方向挪去。

而那个刀疤脸万界商会的探子,在混乱爆发、人群视线被遮挡的瞬间,眼神骤然锐利如刀!他放在桌下的手,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凌尘的心猛地一沉。这绝不是简单的醉酒闹事!这是情报传递!而且很可能与空冥石、与天刑殿的行动有关!万界商会的人,盯上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石猛,石猛熔金的左眼也正盯着那推着垃圾车离开的佝偻老者,眉头紧锁,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石猛庞大的身躯微微绷紧,脚下那卷沉重的鳞筋被他无意识地踩住,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角落的阴影里,昏睡的星瞳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嚣和混乱惊扰,眉心那道竖痕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火星。伏在凌尘背上的冰冷身躯,似乎也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瞬。

吧台边,刚拿到灵晶的莫七也被这混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攥紧了手里的小布袋,小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混乱的源头,嘴里无声地骂了一句什么。

凌尘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吧台角落阴影里的“老烟枪”。那枯瘦的老者依旧蜷缩着,仿佛外界的喧嚣与他无关,只有夹着烟卷的手指,在昏暗中极其轻微地弹了弹烟灰。烟灰飘落,如同无声的叹息。

就在这混乱与喧嚣的漩涡中心,凌尘贴身收藏的那块养魂古玉,温润的表面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冰冷、带着无尽岁月沉淀下的沧桑与刻骨恨意的魂念波动,如同沉睡的巨兽被酒馆中弥漫的“天刑殿”气息刺激,悄然苏醒了一丝。这缕魂念极其隐晦地扫过混乱的人群,扫过那个万界商会的刀疤脸,最终…落在了那个推着垃圾车、即将消失在酒馆后门昏暗光线中的佝偻老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