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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缠命》

北燕的夏末,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热意。

宁玄坐在藏书阁最里间的矮几前,面前摊开着几本古籍。自从发现身上出现蓝色纹路后,他几乎每日都来此处查阅资料。那些纹路如今已蔓延至胸口,像是一株冰蓝色的藤蔓,在皮肤下静静生长。

"《南疆异闻录》……《蛊毒源流考》……"宁玄轻声念着书名,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忽然,一本破旧的《阴阳脉象说》吸引了他的注意。翻开扉页,一张薄如蝉翼的插图画着两条纠缠的线——一蓝一红,如同双蛇相绕。

"阴脉寒髓,阳脉炎火,相生相克……"宁玄的呼吸渐渐急促,目光死死盯着那段描述,"若二者相遇,则……"

"则命数相连,生死与共。"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宁玄猛地回头,沈陌尘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他今日穿了一袭墨蓝色长袍,银发用一根黑色发带松松束着,衬得那双异色瞳孔更加妖异。虽然站得笔直,但宁玄还是注意到他扶在书架上的手微微发颤——寒髓蛊发作后的虚弱还未完全消退。

"你早就知道?"宁玄卷起袖子,露出那些蓝色纹路。

沈陌尘走近几步,在他对面坐下。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不全知道。"他伸手轻触宁玄手腕上的纹路,指尖冰凉,"我只听说大晟皇室有一种特殊血脉,能缓解寒髓蛊的反噬。"

宁玄心头一震:"所以你娶我……"

"最初是。"沈陌尘坦然承认,异色双瞳直视着他,"但现在……"

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打断。沈陌尘猛地弓起身子,手指死死抓住衣襟,指节泛白。宁玄看到他颈后的蛇形伤疤又开始泛出蓝光,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妖异。

"沈陌尘!"宁玄顾不得追问,连忙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走……开……"沈陌尘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试图推开宁玄,"会……传染……"

宁玄却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接触的瞬间,一股刺骨寒意从沈陌尘身上传来,冻得宁玄打了个哆嗦。更诡异的是,他身上的蓝色纹路突然亮了起来,像是被唤醒一般,开始缓缓流动。

"啊!"沈陌尘发出一声痛呼,身体剧烈颤抖。宁玄感到怀中人冷得像块冰,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白雾。他本能地抱得更紧,尽管寒意已经渗透衣物,刺入骨髓。

奇妙的景象发生了——宁玄身上的纹路越来越亮,渐渐由蓝转红,像是冰层下的火焰被点燃。而沈陌尘背上的伤疤光芒则开始减弱,两人的体温在拥抱中慢慢趋于平衡。

"这是……怎么回事……"宁玄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臂,那些纹路现在变成了瑰丽的紫红色,如同晚霞映照下的冰川。

沈陌尘的颤抖渐渐平息,他抬起头,异色双瞳中满是难以置信:"你真的有炎阳脉……"

"炎阳脉?"

"大晟皇室独有的血脉。"沈陌尘的声音依然虚弱,但已经能连贯说话,"传说只有嫡系血脉才会觉醒……与寒髓蛊相生相克……"

宁玄想起自己小时候,确实有御医说过他体质特殊,需要特别调理。当时只当是皇子待遇,没想到……

"所以我的腿疾……"

"不是毒。"沈陌尘轻轻摇头,"是炎阳脉被强行压制的后遗症。那杯酒里应该有某种药物,阻断了血脉运行。"

宁玄如遭雷击。他一直以为那杯毒酒是政敌所为,目的是废掉他这个太子。但如果是大晟皇室自己人下的手……为什么要压制他的特殊血脉?

"二十年前……"沈陌尘突然说,"北燕与大晟曾有过一纸婚约。"

宁玄猛地抬头:"什么?"

"我母亲...是北燕送去大晟的和亲公主。"沈陌尘的眼神飘向远处,"后来政变爆发,她被召回,那时已经怀了我..."

宁玄心跳加速:"我父皇知道吗?"

沈陌尘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不仅知道,还同意了。条件是……若生下女儿,送回大晟为妃;若是儿子……"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则要继承寒髓蛊,成为北燕的'武器'。"

宁玄脑中一片混乱。所以沈陌尘体内有两国皇室的血脉,难怪他能成为寒髓蛊的宿主……而自己身上的炎阳脉,或许正是为了……

"我们是命定的容器与解药。"沈陌尘平静地说,仿佛在讨论别人的事,"北燕需要寒髓蛊的力量威慑四方,大晟则需要确保这股力量不会反噬……所以有了我们。"

宁玄胸口发闷,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他原以为自己和沈陌尘的相遇是政治联姻的巧合,没想到早在二十年前,他们的命运就已经被绑在了一起。

"我不信命。"宁玄突然说,声音低沉而坚定,"什么容器解药……荒谬。"

沈陌尘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宁玄卷起裤管,露出膝盖上那些已经变成紫红色的纹路:"如果真是相生相克,为什么我的腿疾会好转?为什么抱着你时,你的痛苦会减轻?"他直视沈陌尘的眼睛,"这不像是诅咒,倒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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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没能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侍女小满惊慌的声音:"殿下!三殿下派人来传话,说皇上要见您和七殿下,立刻马上!"

沈陌尘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知道了。"

待脚步声远去,他压低声音对宁玄说:"三哥一定发现了什么。"指了指宁玄身上的纹路,"这些不能让别人看到。"

宁玄点头,迅速整理好衣袍。就在他准备起身时,沈陌尘突然拉住他的手:"等等。"

"怎么?"

沈陌尘犹豫了一下,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遮掩纹路的药膏……可能会有点疼。"

宁玄接过瓷瓶,打开后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香。他挖出一些抹在手腕上,顿时感到一阵灼热,那些纹路在药膏的作用下渐渐隐去,但疼痛也随之而来,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针在皮肤下描画。

"嘶——"宁玄倒吸一口冷气。

沈陌尘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忍一忍。"

宁玄咬牙将药膏涂在所有可见的纹路上,每涂一处都像被烙铁烫过。涂完后,他已经满头大汗,嘴唇都被咬出了血。

"好了。"沈陌尘递给他一块帕子,声音罕见地柔和,"我们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藏书阁。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却驱不散宁玄心头的寒意。他偷瞄身旁的沈陌尘,发现对方虽然步伐稳健,但脸色依然苍白,颈后的伤疤偶尔还会闪过一丝蓝光。

"你还好吗?"宁玄低声问。

沈陌尘轻轻点头:"习惯了。"

又是这句话。宁玄突然有种冲动,想握住那只垂在身侧的手,告诉对方不必独自承受。但理智阻止了他——这里是皇宫,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探,等待他们露出破绽。

穿过几道宫门,两人来到御书房外。侍卫见到沈陌尘,恭敬地行礼,眼神却不时瞟向宁玄,带着几分探究。

"七弟来了?"三皇子沈陌岚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快进来吧,父皇等久了。"

沈陌尘面无表情地推开门。御书房内,北燕皇帝沈昊正坐在书案后批阅奏折,虽已年过五旬,但眉宇间仍能看出与沈陌尘的几分相似。三皇子站在一旁,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儿臣参见父皇。"沈陌尘行礼,宁玄也跟着躬身。

沈昊抬起头,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听说老七前几日病了?"

"一点小恙,劳父皇挂心。"沈陌尘语气平淡。

"是吗?"沈昊放下朱笔,"朕怎么听说,是寒髓蛊反噬?"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宁玄注意到三皇子眼中闪过一丝得色,而沈陌尘的背脊微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

"已经无碍了。"沈陌尘平静地回答。

沈昊的目光转向宁玄:"听说...是你那大晟男妻照顾了你一整夜?"

宁玄心头一紧,感觉有视线在自己身上逡巡,像是要穿透衣物看到那些被遮掩的纹路。

"是。"沈陌尘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挡在宁玄前面,"他略通医术。"

沈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朕还听说,他因此染上了些……奇怪的东西?"

宁玄的手心渗出冷汗。果然,三皇子已经将消息透露给了皇帝。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腕,确保药膏还起作用。

"谣言。"沈陌尘的声音冷了下来,"三哥府上的探子该换换了,连风寒和蛊毒都分不清。"

三皇子脸色一变:"七弟这是什么话?我明明是关心……"

"够了。"沈昊打断两人的争执,目光却一直没离开宁玄,"既然无事,那就好。不过……"他顿了顿,"老七,你该知道寒髓蛊的重要性。若有任何异常,必须立刻上报。"

沈陌尘低头:"儿臣明白。"

"至于你……"沈昊终于直视宁玄,"在大晟时,可曾听说过'炎阳脉'?"

宁玄心跳如鼓,面上却丝毫不显:"回陛下,未曾听闻。"

沈昊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挥挥手:"都退下吧。老七留下,朕有事交代。"

宁玄担忧地看了沈陌尘一眼,后者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先走。退出御书房后,三皇子跟了上来,脸上挂着假惺惺的笑容。

"宁殿下近来气色不错啊。"他意有所指地说,"看来北燕的水土很适合你?"

宁玄淡淡一笑:"承蒙关心。七殿下待我极好。"

"是吗?"三皇子压低声音,"那你可知道,他为什么对你特别?因为你的血能缓解他的痛苦……仅此而已。"

宁玄心头一震,但面上不露分毫:"三殿下似乎很了解寒髓蛊?"

三皇子眯起眼睛:"比你想象的要了解。"他突然伸手抓住宁玄的手腕,"比如我知道,你现在应该很疼吧?那药膏可是会灼烧皮肤的……"

宁玄强忍着没有抽回手:"三殿下请自重。"

三皇子冷笑一声松开手:"你以为老七真在乎你?他只是在利用你续命罢了。"说完,转身离去,留下宁玄一人站在长廊上。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宁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被药膏遮掩的纹路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口——三皇子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他知道沈陌尘最初娶他确实是为了炎阳脉,但那些深夜的照料,那些无言的守护,那些眼神中的温柔……难道都只是演戏吗?

回到七皇子府,宁玄径直去了沈陌尘的书房。推开门,熟悉的墨香扑面而来。他走到书案前,目光落在一摞手稿上——那是沈陌尘记录的寒髓蛊发作情况,密密麻麻写满了日期和症状。

翻到最后一页,宁玄愣住了。那一页没有记录病情,而是一幅素描:他靠在窗边看书的侧脸,线条柔和得不像沈陌尘的手笔。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今日无痛。"

宁玄的心突然软了下来。他继续翻找,在抽屉深处发现一个锦囊,里面装着一枚玉佩——大晟皇室独有的双鹤纹玉佩,与他幼时佩戴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

"我母亲的。"

宁玄猛地回头,沈陌尘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银发被夕阳染成金色,异色双瞳中情绪复杂。

"她临终前给我的。"沈陌尘走进来,拿起那枚玉佩,"说是……故人所赠。"

宁玄突然明白了什么:"这玉佩是一对的,对吗?"

沈陌尘点头:"另一只应该在大晟...等等,你怎么知道?"

宁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露出另一枚几乎相同的玉佩,只是鹤的朝向相反:"我父皇给我的,说是……生母的遗物。"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这两枚玉佩合在一起,正好组成一幅完整的双鹤图。

"所以我们的母亲……"

"可能认识。"沈陌尘轻声说,"甚至……可能是姐妹。"

夕阳西下,最后一缕金光透过窗纱,照在两枚相合的玉佩上,折射出温暖的光芒。宁玄突然觉得,那些被安排的命运,那些政治的算计,在此刻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要与他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