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林涛的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徒劳地摆动,车灯在雨幕中只能照出不到五米的路。副驾驶上的秦越紧抓着安全带,指节发白。
"你确定要今晚去?"秦越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气象局刚发布了橙色预警。"
林涛没有回答,只是将油门又往下踩了几分。仪表盘上的GPS显示距离圣心疗养院还有三公里,但山路已经开始变得泥泞不堪。车轮碾过水坑,溅起的泥浆拍打在车窗上,发出令人不安的啪啪声。
"匿名邮件里提到的地下室,很可能藏着关键证据。"林涛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如果凶手也在找那些资料..."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瞬间照亮了远处山坡上疗养院阴森的轮廓。林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耳边又响起了那种熟悉的嗡鸣。三年前仓库大火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回——热浪、枪声、阿杰倒下的身影。
"林队?"秦越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你的呼吸又变快了。"
林涛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打滑了半米才停住。他深吸一口气,雨水敲打车顶的声音像极了那晚的枪声。
"我没事。"他抹了把脸,"前面路太窄,我们步行过去。"
两人穿上雨衣钻出车子,冰冷的雨水立刻顺着领口灌进来。林涛从后备箱取出手电筒和配枪,秦越则背着一个装有取证工具的防水包。
通往疗养院的石板路已经被杂草和藤蔓侵占,每一步都可能踩到湿滑的青苔。闪电再次亮起时,林涛看到疗养院铁门上的锁链又一次被剪断了——切口处还闪着金属的新鲜光泽。
"有人比我们先到。"林涛低声说,手已经按在了枪套上。
秦越蹲下身检查地面:"至少两个人,鞋印还很清晰。"他指向泥地里的痕迹,"这个花纹...和幸福里小区监控里的一模一样。"
林涛点点头,轻轻推开锈蚀的铁门。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像是某种不祥的警告。前院的杂草中,一条被踩踏出的小路蜿蜒通向主楼。雨水顺着他们的雨衣边缘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主楼的大门虚掩着,林涛用手电筒光束扫过门缝,灰尘在光柱中飞舞。他侧身进入,秦越紧随其后。大堂比上次来时更加破败,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砖块。雨水从天花板漏下,在地面形成一个个小水洼。
"电力居然还在运作。"秦越注意到墙上的应急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林涛的手电筒光束扫过护士站,突然停住了:"抽屉又被翻过。"
两人走近查看,发现几个档案抽屉被暴力撬开,泛黄的纸张散落一地。秦越戴着手套捡起几张,眉头越皱越紧。
"这些是病历...但被撕掉了很多关键部分。"他举起一张残页,"看这个。"
纸上印着模糊的铅字:"...7号实验体出现严重排异反应...建议增加电击强度至300伏特...镜面人格植入进度..."
林涛的呼吸变得急促:"电击疗法...这是非法的。"
"不止。"秦越翻到背面,"这里提到'副作用:人格镜像',但后面被墨水涂掉了。"
一阵冷风突然从走廊深处吹来,带着霉味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臭。林涛的手电筒光束颤抖了一下,他转向秦越:"地下室在哪?"
"建筑平面图显示在西北角,要通过厨房后面的楼梯。"
两人小心地向走廊深处移动,手电筒的光束扫过两侧病房的铁门。有些门大开着,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铁架床;有些则紧闭着,门上的小窗玻璃碎裂,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
走廊尽头的厨房门半掩着,林涛用脚尖轻轻推开。里面的大型灶具已经锈蚀,操作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但地板上有一串清晰的脚印,通向角落里的一个矮门。
"就是那里。"秦越压低声音。
林涛示意他后退,自己拔出手枪,缓缓拉开矮门。一股更加阴冷的空气涌出,夹杂着霉菌和消毒水的气味。狭窄的楼梯向下延伸,消失在黑暗中。
"我先下。"林涛说,同时将手电筒换到左手,右手持枪。
木制楼梯在脚下发出不祥的吱呀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种生物的骨头上。下到一半时,林涛的手电筒突然闪烁起来,光束变得忽明忽暗。
"该死。"他拍了拍手电筒,"电池快没电了。"
就在这时,手电筒完全熄灭了。黑暗中,林涛听到秦越倒吸一口冷气。
"别动。"林涛低声说,"等眼睛适应黑暗。"
几秒钟后,借着从楼梯口透下的微弱光线,他们勉强能看清地下室的轮廓。这是一个约五十平米的空间,墙壁上布满了霉斑和水渍。房间中央放着几张铁床,床脚用铁链固定在地面上。角落里有一个类似牙医椅的设备,但顶部连接着带电极的头盔。
"电击治疗台..."秦越的声音有些发抖,"这配置远超当时的合法标准。"
林涛的手电筒突然又亮了起来,光束照见对面墙上一大片深色痕迹。走近一看,是无数道指甲抓挠的痕迹,有些地方还残留着暗红色的斑点。
"上帝啊..."秦越轻声说。
林涛的手电筒继续移动,照见了墙根处一堆散落的纸张。他蹲下身查看,发现是更多被撕碎的病历。其中一张相对完整的纸片上写着:
"7号实验体(杨振)第三阶段报告:电击后出现双重记忆现象。主体能完整背诵镜面人格的背景故事,但夜间常惊醒喊'还我名字'。建议进行额叶抑制..."
纸页边缘有一个模糊的血指纹。
"杨振..."林涛喃喃道,"就是照片上那个助手。"
秦越突然抓住他的手臂:"看那边!"
手电筒光束照向秦越所指的方向——那是一面被涂鸦覆盖的墙。在一堆混乱的线条和数字中,几个大字格外醒目:"陆文渊=魔鬼"。字迹下方刻着一排小字:"镜子里的不是我"。
林涛的太阳穴又开始刺痛,耳鸣声越来越大。他强迫自己深呼吸,手电筒光束继续在墙上搜索。在墙角处,他发现了一个用钉子固定的相框。玻璃已经碎裂,但照片还算完整。
"医护人员的合影..."林涛小心地取出照片,"拍摄日期是1999年12月23日。"
照片上,陆文渊穿着白大褂站在中央,周围是七八个医护人员。林涛的目光立刻被最右侧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人吸引——那张脸与陆铭有七分相似。
"杨振..."秦越凑过来,"这太像了...简直像兄弟。"
林涛翻到照片背面,有人用红笔写着:"镜面计划最终阶段留念。7号明日重生。"
日期正是疗养院火灾前一天。
"林队!"秦越突然压低声音,"你听..."
寂静中,楼上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有人正在大堂走动。林涛立刻关掉手电筒,两人屏息凝听。脚步声停在了厨房附近,然后是金属碰撞的轻响。
"不止一个人。"林涛耳语道,"我们得——"
他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楼上的脚步声突然变得急促,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和一声闷哼。林涛和秦越对视一眼,悄悄向楼梯移动。
刚踏上第一级台阶,整个地下室突然亮如白昼。刺眼的白光从天花板上的卤素灯射出,伴随着电流的嗡嗡声。林涛本能地抬手遮眼,同时听到楼上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叫。
"电源被启动了!"秦越喊道。
两人冲上楼梯,刚推开厨房门,就看到大堂方向闪过一个人影。林涛追出去,正好看到一个穿深色风衣的男人冲出疗养院大门。他想追上去,却被秦越拉住。
"等等!那里还有一个人!"
顺着秦越指的方向,林涛看到护士站旁边蜷缩着一个人影。走近一看,是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老人,正捂着胸口痛苦喘息。
"救...救我..."老人艰难地抬起手,指间有鲜血渗出,"他...电击器..."
秦越立刻蹲下检查:"心脏骤停!需要AED!"
林涛环顾四周:"这里怎么可能有——"
"地下室!"秦越已经撕开老人的衣服,"那个电击治疗台可以改装成除颤器!快!"
林涛转身冲向地下室,耳边回荡着秦越的喊声:"调到200焦耳!别碰其他按钮!"
地下室的灯还亮着,林涛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电击台前。控制面板上布满了锈迹,但主要开关还能运作。他扯下电极板,正要转身,余光却瞥见通风管道的盖子微微晃动。
"谁在那里?"他厉声喝道。
没有回应,但管道里确实传来细微的摩擦声。林涛犹豫了一秒,还是拿着电极板冲回楼上。秦越已经给老人做了心肺复苏,见他回来立刻接过电极板。
"Clear!"
老人的身体在电击下弹起又落下。秦越立刻检查脉搏:"有了!微弱但稳定。"
就在这时,整个疗养院的灯光开始闪烁,配电箱发出危险的噼啪声。林涛拉起秦越:"得赶紧离开!电路要短路了!"
两人架起老人向门口移动。刚踏出大门,身后就传来一连串的爆炸声——疗养院的电路终于不堪重负,火花引燃了某处的易燃物。橙红色的火舌很快从二楼窗口窜出,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妖异。
"救护车五分钟到。"秦越用外套盖住老人,"他说他是疗养院的老清洁工,今晚回来取私人物品,结果撞见有人在翻档案..."
林涛望向火场,突然眯起眼睛:"二楼有人!"
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燃烧的二楼窗前,似乎在俯视他们。就在林涛想看得更清楚时,一根燃烧的横梁砸下,人影瞬间消失在了火焰中。
回程的救护车上,老清洁工恢复了意识,虚弱地抓住林涛的手。
"他们...回来了..."老人气若游丝,"7号...和医生..."
"谁回来了?"林涛俯身问道,"陆文渊?杨振?"
老人的眼睛突然睁大,瞳孔收缩:"镜子...两面都是镜子..."他的手指掐进林涛的手腕,"他把自己分成了两半!"
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护士急忙拉上帘子进行抢救。秦越将林涛拉到车厢尾部,递给他一个证物袋。
"老人在昏迷前塞给我的。"
袋子里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小钥匙,上面贴着褪色的标签:"7号柜"。
回到警局已是凌晨三点。陈志刚队长黑着脸等在办公室,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擅自行动!破坏现场!"陈队一拳砸在桌上,"你们知不知道上级已经下了结案指示?"
林涛直视陈队的眼睛:"因为证据指向陆铭?即使那些证据可能是伪造的?"
陈志刚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声音压低:"政治压力,懂吗?媒体需要凶手,家属需要交代,上面需要政绩。"他叹了口气,"给你们48小时,如果找不到推翻现有证据的铁证..."
"足够了。"林涛转向秦越,"重新检验袖扣上的纤维,特别是那些蓝色痕迹。"
秦越点点头:"我怀疑是某种特殊霉菌。疗养院地下室的墙上也有类似的蓝色斑点。"
陈队皱眉:"什么霉菌?"
"一种只在极端潮湿环境中生长的菌类。"秦越推了推眼镜,"如果袖扣上的纤维确实沾染了这种霉菌,而陆铭从没去过疗养院..."
"证据链就断了。"林涛接话道,"还有那把钥匙——7号柜。查查疗养院的储物间记录。"
陈志刚揉了揉太阳穴:"48小时。别让我失望。"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对了,技术科恢复了张薇手机里删除的一些短信。最后一条是发给一个未登记号码的:'我知道7号是谁了'。"
林涛的公寓门锁有被撬过的痕迹。
他轻轻推开门,手枪已经握在手中。客厅一片狼藉——书架被推倒,沙发垫割开,连冰箱里的食物都被翻了出来。卧室更是惨不忍睹,床垫被竖起来靠在墙上,衣柜里的衣服散落一地。
但最让林涛脊背发凉的是床头柜上摆放的物品:一张圣心疗养院的旧照片,上面所有医护人员的脸都被红笔划掉,只留下杨振的脸。照片背面用鲜血般的红颜料写着一个数字: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