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荧光灯管发出细微的嗡鸣，像一群困在玻璃罩里的蜜蜂。林涛盯着电脑屏幕上定格的监控画面——陆铭在便利店买烟的侧脸，左手接过找零的动作流畅自然。他反复拖动进度条，第三十七次观看这段只有9秒的视频。窗外暴雨拍打着玻璃，雨滴在窗框上折射出扭曲的光斑，像无数个微型监视器。
"林队？"
小王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林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视网膜上还残留着屏幕的蓝光。他转头时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响，这才意识到自己保持同一个姿势已经超过两小时。
"秦法医送来的报告。"小王把文件夹放在桌上，犹豫地看了眼满烟灰缸的烟蒂，"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林涛摆摆手，翻开文件夹时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第一页是袖扣的纤维成分分析表，红色箭头标出的数据异常醒目：与七处案发现场提取物匹配度不足40%，却在"其他物质"栏里出现了临港市图书馆特藏书库专用的防霉剂成分。
"时光褶皱书店的灰尘样本比对结果在附录三。"小王轻声补充，"秦法医说那些袖扣可能被故意——"
耳鸣突然袭来。尖锐的蜂鸣声中，林涛看见三年前的血色黄昏：陈志刚推开他时胸口爆开的血花，毒贩手中霰弹枪的金属光泽，以及自己射出的子弹穿透对方左眼时带出的玻璃体液。记忆里的枪声与现实中的雷鸣重叠，震得他太阳穴突突跳动。
"林队！"小王抓住他颤抖的手腕，"您的药..."
林涛甩开他，抓起外套冲进雨幕。冰凉的雨水顺着后颈流进衣领，他需要这种刺痛来对抗脑海中不断闪回的影像——陈志刚倒下时扭曲的右臂，疤痕在夕照中泛着诡异的粉红色。而今天下午，秦越指出陈志刚右手光洁无暇时，那个袖扣上的鸢尾花纹样在解剖灯下闪着冷光。
"时光褶皱"书店的铜铃在暴雨中声音发闷。林涛推门带进一股潮湿的冷风，惊动了柜台后打盹的老店主。狭长的店铺里弥漫着纸张霉变的气味，混合着红茶和木地板蜡的复杂气息，像走进某个陈旧的时间胶囊。
"警官又来了啊。"店主推了推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浑浊却锐利，"上次那个小姑娘问过的书，还在心理学专区。"
林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注意到柜台角落的监控显示器只有三个画面——正门、收银台和文学区。他掏出证件："我想看看其他区域的监控记录。"
"没了。"店主摊开布满老年斑的手，"就这三个摄像头，还是社区民警硬让装的。"他指向店铺深处，"后面二手书区连照明都没有，谁会在那儿装监控？"
雨水顺着林涛的发梢滴在登记簿上，晕开了最新一页的日期。7月7日的访客记录里，有个被反复划掉又重写的签名："杨光"。墨迹的深浅显示这个名字至少被修改过三次。
"这位常客，"林涛用指尖轻点那个名字，"戴鸭舌帽？"
店主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从抽屉里摸出药瓶吞下一片。"那小子啊...每周三下午来，专挑医学旧期刊。"他擦擦嘴角，"上周特别怪，在店里待到打烊，还问我有没有'镜子相关'的心理学着作。"
书架间的过道窄得只能侧身通过。林涛的指尖掠过书脊，在"异常心理"分类区停下——陆铭的《认知镜像理论》旁边，突兀地插着一本1987年的《临床精神医学》。当他抽出这本泛黄的期刊时，一张借书卡飘落在地：最近一次的归还日期是2001年7月7日，借阅人签名栏里画着个扭曲的"7"。
"后面还有个小仓库。"店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小子老往那儿钻..."
仓库门锁已经锈蚀。林涛推开门时，霉味混着某种化学药剂的气息扑面而来。手电筒光束照出地上凌乱的脚印，最新的一组通向角落的废书堆。当他拨开那些破损的封面时，呼吸骤然停滞——十几本圣心疗养院的内部刊物整齐码放着，最上面那本的扉页上贴着一张便签："给亲爱的学生陆铭，愿你在镜像中看清自己。——陆文渊 2000.12"
便签背面用红笔画着简略的平面图：疗养院七号病房的布局，特别标注了洗手池上方的镜子位置。图纸边缘有行小字："观测点3号视角最佳"。
手机突然在口袋震动。周小雅的号码，接起来却只有急促的喘息和液体滴落的声响。当林涛正要开口时，听筒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他们都在镜子里！林警官救救我！宿...舍..."通话戛然而止，最后几秒的背景音里，隐约有金属摩擦的动静，像是手术器械碰撞的声音。
临港大学女生宿舍的走廊灯管接触不良，在暴雨中频闪出癫痫般的光影。林涛踹开315房门时，血腥味混着帕罗西汀的药片气息涌出来。周小雅蜷缩在床角，左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割痕还在渗血，右手紧握着块碎镜子，镜面反射着天花板上扭曲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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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们换脸..."周小雅的眼球快速转动，瞳孔放大到几乎占据整个虹膜，"陆老师昨晚在办公室...镜子里的他在笑...真的陆老师却在哭..."
林涛扯下窗帘绑带扎住她流血的手腕。床头柜上摊开的笔记本里，潦草地写满"镜子双胞胎7号病房"等词汇，有几页被撕得粉碎。在散落的药片中，他注意到三粒背面刻着数字的帕罗西汀——不是"7"，而是"3"。
"张薇发现了什么？"林涛按住女孩颤抖的肩膀，"关于疗养院的？"
周小雅的指甲陷入他手臂："双胞胎...实验..."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陆文渊医生在火灾前...克隆了七个孩子...张薇找到的照片..."一阵痉挛打断了她，吐出的白沫里带着血丝。
警笛声由远及近。林涛在等救护车的间隙快速搜查房间，在枕套里发现半张烧焦的照片——年轻版的陆文渊站在疗养院台阶上，身旁穿白大褂的男人只留下半边身体，但露出的左手腕上有道明显的"7"字形疤痕。照片边缘的日期显示：2000年6月。
"他们来了..."周小雅突然抓住林涛的领带，力量大得惊人，"杨医生...一直在监视...陆老师吃的药..."她的视线越过林涛肩膀，定格在门把手上，"看！他留了标记！"
林涛转头看去。黄铜门把手的螺纹间卡着片细小的镜面碎片，折射出的光斑在天花板上组成一个闪烁的"7"。当他用镊子取出碎片时，发现背面粘着微量的皮肤组织——新鲜得像是刚被人故意粘上去的。
急诊室的荧光灯下，周小雅手腕的伤口像一串暗红色的珍珠。医生缝合时她突然清醒，抓住林涛的手："陆老师的噩梦...总是同样的场景...七号病房的镜子后面有哭声..."点滴里的镇静剂开始起效，她的眼皮沉重地垂下，"他说...'我不是第一个被换掉的'..."
林涛的手机震动起来。秦越发来的照片让他血液凝固——技术科放大的书店监控里，"杨光"弯腰捡东西时，后颈露出个硬币大小的疤痕：标准的圆形烧伤痕迹，中央有个数字"7"的凸起。
"比对结果出来了。"秦越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门把手上的皮肤组织与陈队...不，与那个自称陈志刚的人DNA完全一致。但更诡异的是..."她停顿了一下，"和陆铭有25%的相似度。"
窗外的暴雨转为冰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叩门的手指。林涛翻开从周小雅宿舍带回的笔记本，在最后几页发现用不同笔迹写下的记录：
"7月5日：陆老师又梦游了。他说'镜子里的人在教我解剖'。"
"7月6日：张薇来电，说找到'双胞胎实验'的名单。约明天在档案馆见。"
"7月7日：杨医生来学校了。他给陆老师的药换了包装。"
最后一行墨迹未干，像是刚写下不久：
"他们不知道我能看见。镜子里的倒影会眨眼。"
档案馆的夜班管理员打着哈欠，刷卡机的红光在他浮肿的脸上投下血丝般的阴影。"上周的监控？早覆盖了。"他挠挠油腻的头发，"不过7号那天的访客记录还在系统里。"
林涛的指尖在键盘上停顿——张薇的查阅记录显示她在遇害前两小时调取了五份档案，其中三份来自"圣心疗养院-特别项目"分类。但当前屏幕只显示四份文件，缺失的那份编号末尾赫然是"07"。
"谁删的？"
"这得问技术部。"管理员凑近屏幕，突然皱眉，"等等...7号晚上系统日志有异常登录。"他调出一串代码，"用李教授的账号远程访问的，但登录IP显示是..."
林涛看着那串数字，寒意顺着脊梁爬上来——IP地址的前三段与警局内网完全一致。最后一位数是刺目的"7"。
"能恢复删除内容吗？"
"除非找到备份。"管理员突然压低声音，"不过那姑娘挺机灵，好像提前复印了什么..."他从抽屉里摸出个牛皮纸袋，"打扫时在复印机下面发现的。"
袋子里是半页残破的档案纸，标题《镜像认知干预实验（7号协议）》还清晰可辨。内容大部分被咖啡渍污染，仅存的段落让人毛骨悚然：
"...当主体A通过镜面接受特定频率的光刺激时，其大脑颞叶会产生虚拟记忆...在第七阶段成功植入主体B的行为模式后，观测到A出现自发性身份转换..."
纸张最下方有个潦草的批注："7号样本（杨）的同步率已达93%，但必须控制其接触其他样本。—陆文渊 2001.6.30"
林涛的手机突然自动播放起录音——是周小雅求救电话的背景音。这次在降噪处理后，金属碰撞声后清晰地传来一个男人的低语："...第七次清洗完成后，我们就能用新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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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熟悉得可怕。是陈志刚的声纹，但语调里带着陆铭做学术报告时特有的停顿节奏。
警局证物室的紫外线灯下，袖扣的鸢尾花纹路投射在墙上，像只伸展的利爪。秦越调整显微镜焦距："这些划痕不是佩戴造成的，是有人用精密仪器刻意做旧。"
她切换画面，显示器上并排显示两组数据："更惊人的是袖扣内部。纳米级镜面涂层的分子排列，与受害者伤口里的碎片完全一致。"
林涛想起陆铭指甲缝里的七彩碎屑："这种技术..."
"军用级别。"秦越调出一份加密文件，"九十年代末'镜面计划'的副产品，用于...你最好自己看。"
屏幕上浮现出泛黄的档案照片：年轻时的陆文渊站在实验室里，身后是面巨大的单向镜。镜面反射出七个穿病号服的男孩，他们左手腕上都烙着数字编号。最边上的男孩抬头看向镜头的瞬间被定格——银灰色的眼睛与现在的陆铭如出一辙，但编号却是"3"。
"生物镜像工程。"秦越的声音发紧，"利用量子纠缠原理培养的克隆体，据说能共享部分神经活动。项目因伦理问题在2001年终止，但..."她指向照片角落的日期，"7月7日，也就是圣心疗养院火灾前一天。"
林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耳鸣再次袭来，这次伴随着陈志刚牺牲前最后的喊声："别相信你的眼睛！"记忆中的场景突然有了新细节——毒贩中弹倒下的瞬间，他左腕的袖口滑落，露出个模糊的"7"字形疤痕。
"我需要重新勘察疗养院旧址。"林涛抓起车钥匙，"特别是七号病房的..."
警报声突然响彻整栋大楼。广播里调度员的声音带着恐慌："全体注意！看守所发生暴动，陆铭...陆铭消失了！监控显示他走进一面镜子后...后就没有出来！"
秦越的电脑屏幕闪烁几下，自动打开一个视频文件。画面中是陆铭的拘留室，时间显示03:07:07。当陆铭的手触碰到墙面不锈钢板时，他的倒影突然伸出手，将他拉进了镜中世界。最后定格的特写里，镜面涟漪中浮现出另一张脸——年轻版的陆文渊医生微笑着比出"七"的手势。
屏幕右下角，有个水印缓缓浮现：镜像计划·第七观察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