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秦千风是被指尖的凉意惊醒的。
他动了动手指,却见掌心里浮起一簇幽蓝火焰,像浸在寒潭里的磷火,明明温度低得能在草席上凝出霜花,触及皮肤时却不似寻常冷意般刺痛,反而有种诡异的亲昵感,仿佛在舔舐他的血肉。
"千风?"
帐外传来林婉儿的轻唤,声音里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
秦千风迅速蜷起手掌,幽蓝火苗却像有生命般从指缝钻出来,在他手腕上蜿蜒成链。
他心口一沉——这火焰竟比昨夜更顽劣了。
帐帘被掀起的刹那,他迎上林婉儿泛红的眼尾。
她发间木簪仍歪着,药篓挎在臂弯,里面飘出淡淡焦糊味,显然守夜时还在试药。"可算醒了。"她步幅极小地挪进来,生怕碰倒案上凉透的药碗,"我熬了安神汤......"
话音戛然而止。
林婉儿的视线落在他手腕上,瞳孔骤然收缩。
她的手指本能地去摸腰间银针袋,却在触到袋口时顿住——那幽蓝火焰与昨夜在他经脉里游走的纹路如出一辙。
"这不是神火。"
清越女声从帐外传来。
洛清音提着青玉药箱跨进来,月白裙角沾着晨露,发间丹宗特有的赤金流苏在晨光里晃了晃。
她的指尖凝出一缕丹火,轻轻触碰那簇幽蓝,火焰却像活物般躲开,在她手背烙下淡青印记。
"冥蚀之焰。"洛清音皱眉擦拭手背,"丹宗古籍记载,这是亡灵界最阴毒的神魂侵蚀者,专食修士识海。
百年前南域有位长老被此焰缠上,最后连本命金丹都化成了一滩黑水。"
帐外突然响起金属摩擦声。
青鸢提着玄铁长鞭掀帘而入,发间北境特有的冰晶坠子撞出细碎声响:"现在封还来得及。"她甩过长鞭,锁链末端的封灵玉泛着冷光,"用封灵锁链锁在丹田,等寻到解法再......"
"不行。"秦千风打断她。
他望着自己腕间的幽蓝火焰,想起昨夜识海中那声轻笑——若真用锁链强行封印,怕是会连带着伤到与神火共生的本源。
他捏了捏眉心,"封印会震碎神火与灵脉的联结,我现在的火候,承受不住。"
青鸢的鞭梢重重磕在地上,震得帐内烛火摇晃:"你可知冥蚀之焰的侵蚀速度?
等它啃穿识海屏障......"
"我知道。"秦千风抬头,眼底是少见的锐利,"所以我要主动接触它。"
帐内霎时静得能听见露水滴落的声音。
林婉儿的银针袋"啪"地掉在草席上,她蹲下身去捡,发顶翘起的碎发微微发颤:"千风,你是不是又要......"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秦千风伸手按住她发顶,掌心的幽蓝火焰竟随着这个动作淡了些,"昨夜它在我识海留了话,说要借身体重生。
与其被动等它侵蚀,不如......"
"胡闹!"青鸢甩袖转身,玄铁鞭在帐外抽断了一根竹枝,"你当这是过家家?"
洛清音却按住她肩膀,丹火在指尖流转成丹宗特有的探魂诀:"他说的有道理。
冥蚀之焰虽凶,却与他的神火形成了微妙制衡——昨夜我查过他的脉,幽焰没有继续扩散,反而在顺着神火的轨迹游走。"她转向秦千风,"但你必须有人护法,尤其在你沉入识海时。"
秦千风点头,目光扫过帐外——墨流苏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玄色外袍被晨风吹得翻卷,手里还攥着半片沾着黑雾的残页。
见他望来,墨流苏抬了抬下巴,残页上的黑雾突然凝成一只眼睛形状,又"嗤"地消散。
"我守着。"
简单三个字,却让青鸢的脸色缓和了些。
她甩了甩长鞭,转身走向营地边缘的了望台:"我去高处盯着,若有异变......"话音未落人已跃上树梢,冰晶坠子在绿叶间闪了闪,不见了。
林婉儿突然抓住秦千风的手腕。
她的指尖凉得像刚从药罐里拿出来的银针,却稳稳按住他腕间跳动的幽蓝火焰:"我去翻《青囊秘典》,记得三年前在卷七看到过......"她突然松开手,药篓里的竹简哗啦作响,"归魂草!
对,归魂草加赤焰蜂的蜜,能稳灵魂波动!"
她转身要跑,却被秦千风拽住衣袖。
少年的掌心还凝着幽蓝火焰,此时却像被她的温度烫到般缩了缩:"先喝药。"他指了指案上凉透的安神汤,"你熬了整夜。"
林婉儿的眼眶立刻红了。
她抓起药碗一饮而尽,药汁顺着下巴滴在月白裙上,却笑得像个孩子:"我这就去炼丹房!
归魂草要九蒸九晒......"话音未落已掀帘跑了出去,药篓里的竹简撞得噼啪响。
洛清音望着她的背影摇头轻笑,转而从药箱里取出三枚玉瓶:"这是定魂丹、固元散,还有我新炼的清神露。
你沉识海时含一颗定魂丹,若有异象......"
"我明白。"秦千风将玉瓶装进怀中,目光扫过帐外——墨流苏已经盘坐在地,残页上的黑雾凝成一道屏障,将帐篷笼罩其中。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识海瞬间翻涌。
灰雾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比昨夜清晰了些。
它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咧到耳根的嘴,声音像碎冰摩擦:"新容器终于肯见我了?"
"你说你是遗忘者。"秦千风的意识凝成实质,攥紧腰间形意门的铁剑,"旧神覆灭后的幸存者?"
"哈。"那身影的笑声震得灰雾翻涌,"你们这些蝼蚁总爱给我们贴标签。
我不过是不愿跟着那群蠢货去轮回罢了——"它突然逼近,声音陡然压低,"而你,小修士,你的神火里有旧神的残韵,正好做我的躯壳。"
"那你得先赢过我。"秦千风挥剑斩出一道金芒。
神火顺着剑刃涌出,将灰雾灼出个大洞。
那身影尖叫着后退,幽蓝火焰从它"身体"里窜出来,与金芒纠缠在一起。
"冥顽不灵!"
"千风!"
意识里的轰鸣被一声轻唤打断。
秦千风的识海突然一稳,归魂草的清苦混着赤焰蜂蜜的甜涌进来——是林婉儿的归魂露。
他趁机引动神火,暗金火焰如活龙般缠住幽蓝,两种火焰竟开始交融,半紫半蓝的光在识海蔓延。
"这不可能......"那身影的声音弱了下去,"你竟能......"
"我们得共存一段时间了。"秦千风的意识触到那团交融的火焰,烫得几乎要缩回,却咬牙继续,"我不会让你夺舍,但你若能帮我压制其他隐患......"
"你敢......"
帐外突然传来洛清音的惊呼。
秦千风猛地睁眼,额角已渗出冷汗。
他看见林婉儿跌跌撞撞冲进帐内,手里的陶碗碎了一半,归魂露顺着指缝往下淌:"你、你掌心的火焰......"
他低头,只见掌心里的火焰不再是纯粹的幽蓝或暗金,而是半紫半蓝,既炽热得能融化铜钱,又冰冷得能在他手背上结霜。
更诡异的是,这火焰竟在随着他的心跳明灭,像在应和某种遥远的节奏。
"看来......"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暂时平衡了。"
话音未落,大地突然震动。
帐外传来青鸢的惊喝,墨流苏的黑雾屏障"砰"地碎裂。
林婉儿踉跄着扶住案几,药碗里的药汁泼在草席上,晕开一片暗黄。
洛清音的丹火不受控制地窜起来,烧着了帐帘边角。
"那是......"
秦千风冲出门去。
晨雾被震散大半,他望着东方天际,耳中嗡鸣——那是一声龙吟般的长啸,像是某种远古存在在苏醒,又像是天地在发出警告。
青鸢从树梢跃下,玄铁鞭攥得发白:"北境的古老碑文中说过,这种声音......"
"是召唤。"墨流苏的残页突然自燃,黑雾凝成一只眼睛,直勾勾望着东方,"或者,是回应。"
林婉儿的手指扣住秦千风的手腕,归魂露的甜香混着晨雾钻进他鼻腔。
他望着掌心那簇半紫半蓝的火焰,突然想起识海中那道未说完的威胁——或许,这声长啸,和他体内的异变,从来都不是巧合。
晨风吹过营地,掀动每个人的衣角。
东方天际的云层里,有金光正缓缓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