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叶子落了一片在秦千风手背上。
他望着掌心跳动的誓约之印,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金纹间渗出的黑气像活物般钻进血管,沿着手臂往胸口爬。
"又疼了?"沈清漪的指尖刚触到他手腕,他便猛地一颤。
她这才发现他额角全是冷汗,浸透了额前碎发,连脖颈处的衣领都洇湿了一片。
秦千风咬着后槽牙摇头:"没事。"可话音刚落,胸口突然传来锐痛,他踉跄半步,撞在老槐树干上。
树皮擦破了后背,却远不及体内那股撕裂感——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正攥着他的心脏往混沌里拽。
白芷蹲下身收拾散落的古籍,抬头时正撞见这一幕。
她指尖的血珠还没干,在青鸾真焰灼烧过的焦土上格外刺眼。"我去溪边打些水。"她轻声说,转身时瞥见沈清漪泛红的眼眶,又补了句,"清漪姐,你帮他把外袍脱了,伤口要处理。"
沈清漪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去解秦千风腰间的束带。
他却按住她的手,哑声道:"先看古籍。"
"看什么古籍?"沈清漪急得直跺脚,"你现在......"
"清漪。"秦千风抓住她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那黑雾说誓约之印撑不了多久。
我们得......得找到解法。"他喉结滚动,"刚才白芷用的青鸾真焰能伤它,或许古籍里有线索。"
沈清漪抿紧嘴唇,转身抓起被气浪掀翻的木箱。
箱盖打开时,几本泛黄的书册"哗啦"落了一地——都是他们从断羽山废墟里翻出来的,青鸾宗秘藏。
她蹲在地上快速翻页,发尾扫过满是焦痕的地面:"《青鸾典·卷七》......《混沌纪要》......啊!"
她突然屏住呼吸。
秦千风撑着树干挪过去,看见她指尖停在一行小字上:"凰神本源,可补天地裂隙。"
"本源?"白芷端着水回来,水碗里倒映着她苍白的脸,"我听师父说过,凰神本源是青鸾一族的始祖之力,藏在天渊尽头的凰鸣台。
可......"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褪色的银铃,那是青鸾宗的信物,"天渊是混沌最浓的地方,当年师父带人去探查,只有她一个人回来。"
"所以更要去。"沈清漪合上古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现在只有这个办法。"她抬头看向秦千风,眼底有簇小火苗在跳,"我知道很危险,但总比坐以待毙好。"
秦千风盯着她发亮的眼睛。
这姑娘从前总爱绷着张脸装正经,现在睫毛上还沾着刚才哭的泪,倒显得鲜活了些。
他伸手替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掌心的黑气却突然翻涌,在她耳尖留下道淡黑的痕迹。
"抱歉。"他慌忙收回手。
"说什么傻话。"沈清漪抓住他发黑的手腕,"要道歉也是我——之前怀疑你是伪身......"
"那不是你的错。"秦千风打断她,低头时瞥见白芷正往布帕上倒药粉,动作轻得像在哄睡什么,"是我没解释清楚。"他吸了口气,胸口的疼稍微缓了些,"明天就出发,走北荒旧路。
玄冥殿的人最近在东边活动,旧路虽然难走,至少能避开他们。"
北荒山脉的旧路比想象中更难走。
第三天午后,白芷踩碎块松动的碎石,整个人往下滑了半丈,若不是秦千风及时拽住她的腰带,险些栽进冰溪里。
"谢谢。"她涨红了脸,低头解下腰间的银铃。
那串银铃本是青鸾宗弟子的信物,此刻却被她系在秦千风手腕上,"碰到危险摇这个,我能听见。"
"白芷......"
"我以前总跟着师父,什么都不用想。"她手指绞着衣角,发顶的木簪歪了也没察觉,"但现在......我想成为能保护别人的人。"
沈清漪在前面突然停住脚步。
她按住腰间的青鸾剑,剑鞘微微震颤——那是感知到混沌气息的征兆。
"小心!"
话音未落,一声嘶哑的尖啸刺破山风。
三人身周的雾气突然凝结成深灰色,十几道半透明的身影从雾里钻出来,他们穿着不同门派的服饰,有的缺了半张脸,有的胸口插着断剑,眼窝里却燃着幽绿的火。
"是混沌残影!"白芷后退半步,撞进秦千风怀里。
他能感觉到她的背在发抖,却听见她咬着牙说,"是被混沌侵蚀过的修士残魂,没意识,只追着力量源跑......"
"源就是我。"秦千风将她往沈清漪身后推,抽出形意门的铁剑。
剑身嗡鸣,震得他虎口发麻——黑气正顺着剑脊往上爬。
沈清漪的青鸾剑已出鞘。
她旋身劈出一道弧光,却见那残影被劈成两半后又诡异地黏合,反而更快地扑过来。"他们不怕物理攻击!"她急喊。
秦千风的铁剑刺进残影心口。
那东西发出刺耳的尖叫,指甲划过他的手背,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黑气顺着伤口钻进去,他眼前一阵发黑,恍惚看见伪身消失前说的话:"誓约之印碎裂时,混沌降临......"
"青鸾真焰!"白芷的声音突然拔高。
秦千风抬头,看见她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
夕阳照在她身上,她咬破的指尖正按在眉心,血珠顺着鼻梁往下淌,在锁骨处汇成纹身般的火痕。
她的银铃在风中乱响,每一声都带着灼热的温度。
"凤鸣九霄诀·第五重......"她的声音发颤,却清晰得像晨钟,"青鸾虚影!"
赤色火焰从她脚下腾起。
那不是普通的火,是带着清越凤鸣的光焰。
火焰中浮现出半透明的凤凰虚影,尾羽扫过之处,残影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化作点点星火消散。
沈清漪看得愣住,直到一道残影擦着她耳畔飞过,才慌忙挥剑。
她转头看向白芷,正撞见那姑娘摇摇欲坠的身影——她的嘴唇白得像雪,可眼底的光比凤凰虚影还亮。
"白芷!"秦千风扑过去接住她。
她的额头烫得惊人,却还在笑:"原来第五重......是要以血引魂......"她伸手碰了碰他手背上的伤,"疼吗?"
"不疼。"秦千风喉头发紧。
他能感觉到她的生命力正随着火焰流逝,像根被吹得太急的蜡烛,"你别说话,保存体力。"
战斗结束得比想象中快。
最后一道残影消散时,山风卷走了血味,只留下满地焦黑的碎片。
秦千风蹲下身,指尖轻轻划过地面的焦痕——那不是普通的灰烬,是带着西境特有的沙粒。
"西境?"沈清漪蹲在他旁边,"你是说......"
"这些残影的气息,来自西境的漠海。"秦千风捏起颗沙粒,在指尖碾碎,"我之前跟着形意门商队去过那里,那边的沙子里有磁石粉,会粘在修士法袍上。"他抬头看向远处翻涌的雾海,"混沌不仅在渗透,还在扩张。
那些被侵蚀的修士残魂,正顺着裂隙往各个方向漂。"
沈清漪的脸色变了:"那我们去天渊......"
"必须去。"秦千风打断她,"而且要更快。"
夜幕降临时,他们在山坳里搭了个简易帐篷。
白芷靠在沈清漪肩上睡着,呼吸轻得像片羽毛。
沈清漪替她掖了掖毯子,转头看向秦千风:"明天我先去天渊探路,你带着白芷慢些走......"
"不行。"秦千风直接拒绝。
他坐在篝火旁,手腕上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你单独去只会成为目标。
混沌残影追的是力量源,但玄冥殿的人要的是你的命——青鸾宗最后一个秘传弟子,他们盯了你三年。"
"可你的伤......"
"我的伤我自己清楚。"秦千风扯下块布裹手背上的伤,血立刻洇了出来,"我们不能分开。
要生一起生,要死......"他突然住嘴,低头拨了拨篝火,火星噼啪溅起,"要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
沈清漪没再说话。
她望着跳动的火苗,看见秦千风映在火里的脸——他的左腕裂痕已经蔓延到小臂,黑气像条蛇,正往心口爬。
后半夜,秦千风又做起那个梦。
镜界空间里,混沌之影的轮廓比上次更清晰了些。
它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你以为你在拯救?
其实你只是加速毁灭......"
"什么意思?"秦千风想冲过去,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住。
"天渊入口......"混沌之影低笑,声音里带着腐烂的甜腥,"你以为它还会为你敞开?"
秦千风猛地睁眼。
月光从帐篷缝隙漏进来,照在他心口的誓约之印上。
裂痕已经爬满整片印记,金纹几乎要被黑气吞噬。
他摸向手腕上的银铃,却触到片温热——沈清漪不知何时靠过来,正攥着他的手,睡得很沉。
远处传来山风的呜咽,像极了某种古老的歌谣。
秦千风望着帐篷外的夜空,突然想起白芷说的凰神本源。
他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但有一点很清楚:天渊尽头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