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等伤完全好了,要走我不拦你。”
梅六出门后便弯下了腰,他那日伤的重,若非得了第一神医的救治,估计不死也是半条命。
他猛地关紧房门,竖起耳朵确认门外毫无动静,这才颤抖着伸手探入靴中,在夹层深处摸索出一块铜片。那东西不过一指长宽,古朴的纹路间,左上方赫然凸起一个小点——他是昨日下床时才发现有异的。
刚刚若没看错,边望桌上摆放着三块这样的铜牌,
他用指尖轻轻的摩挲着那铜片,这应当是他重伤昏迷后,被令主藏起来后,放在他身上的。之所以藏在靴子的夹层里,便是怕他被搜身或是治伤解衣。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令主之前从未向他透露过,但明显的很重要。
边望也像是在找这个,令主他知不知情?
令主和边望的关系他不太看的明白:可以生死与共,也能随时翻脸。昨日还并肩血战,今日就能在谈判桌上互相算计。能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托付后背,也能在利益交锋时毫不犹豫地捅刀。
他将那铜片小心翼翼的塞回靴子的夹层,还是下次见到令主,亲自还给他吧,只是不知令主到底在何处,西戎人有没有为难他,其他梅花卫的兄弟怎么样了,若是其他几个兄弟在令主身边,肯定不会像自己这样不中用,到头来还靠令主保护。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齐胳膊断掉的右臂,眼神黯然。
“我真没用!”梅六有些颓然的想道。
“我真没用!”药罐子被砸了一地,云初恨恨的骂道:“到底是哪里没对。”他暴躁的挠了挠早已乱成鸟窝的头顶,“早知道就不学什么剖尸了,好好的跟着师傅学医术!”将手里的医书砸了出去,砸出去的瞬间又有些后悔,这可都是师傅留下来的,
他猛地前倾身子,指尖堪堪擦过那本被抛至半空的医书,却踩堪滚落的药罐,整个人“啪嗒”一声面朝下栽去。与此同时,房门被“砰”地推开,高大青年稳稳接住云初甩来的“暗器”(一本泛黄医典),耳畔突然传来闷响——抬头正见那人摔得狼狈,当即大步跨前,一把将人捞进怀里。
云初撑着身子爬起来,额头还隐隐作痛,劈头盖脸就吼:\"你聋了吗?!天天说敲门,敲门、敲门!\"一把抢过青年手里被砸皱的医书,气得浑身发抖。
青年却好脾气的摸着脑袋笑了笑:“忘了!”
云初看着来人风尘仆仆的模样,墨蓝色衣袍上还沾着未抖落的沙尘,显然是一路急行连歇脚都顾不上,便匆匆赶来寻他。原本上扬的声调不由自主缓了下来,却还是忍不住撇嘴:\"贺柏川,你都是一族之主了,还这般冒冒失失的......\"话虽抱怨,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贺柏川蹲了下来,收拾着满地的狼藉。
“我听说你们遇到了西戎人,怕你们吃亏。”
或许是肩上多了许多责任,这青年越发的沉稳了起来,声音低沉而醇厚。
“你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云初猛地揉着突突跳动的额角,缺觉的烦躁和心头的火气被这句关切的话彻底点燃,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吼:\"他妈的萧离!真他娘蠢透了!被人砍成那样,外伤好了还他妈一直发烧——堂堂梅花卫令主,手下都死哪里去了?”
云初一脚踹翻脚边的药篓,药材哗啦啦撒了满地:\"哈!老子跟死人打了半辈子交道——\"突然猛的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声音陡然拔高:\"还是医道圣手的后人,却连自己的兄弟都治不好!\"指节捏得咔咔作响,\"纯粹是废物点心!”见他生起气来连自己都骂,贺柏川只觉得哭笑不得。一把攥住云初捶胸顿足的手,憋着笑摇头:\"我的祖宗诶,你的头发都成鸡窝了..\"突然正经:\"真要见效快,直接灌鹤顶红啊?\"见人瞪眼,赶紧补充:\"我是说——治病得慢慢来,急出个好歹更麻烦。\"
云初瘫坐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缝:\"大半年没见...\"喉结滚动两下,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他衣裳一脱——\"突然攥紧拳头砸向自己大腿,\"老天爷,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眼睛差点就瞎掉了...\"猛地别过脸,脖颈青筋暴起。
贺柏川猛地攥紧那双颤抖的手,指腹下凸起的骨节硌得生疼:\"那些伤分明是在西戎人手上受了刑\"突然冷笑一声,\"好得很啊,挨了刀子还要将人放走。\"
贺柏川挨着他坐下,掌心覆上那双仍在颤抖的手:\"令主行事,向来有他的章法。\"指尖轻轻摩挲对方腕间跳动的脉搏,“你要相信他!”
云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节捏得发白:\"大半年...二十七封密信。\"突然将手中医书狠狠摔在地上,\"每一封都只有'提及战事粮草!\"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若不是亲眼看见他要死不活的样子..\"
贺柏川揽住他颤抖的肩膀,掌心隔着衣料传来灼热的温度:\"令主肩扛百万生灵,刀尖上行走的人哪能没有伤?\"拇指轻轻摩挲对方后颈, \"正是有令主这样的人在!\"他指着窗外连绵的风沙声音如金石掷地:\"大宁的铁骑才有收复失地的信心!\"突然攥紧拳头,\"百姓才能在这烽火连天中——\"喉结滚动,\"才能看见一丝活下去的盼头!\"
云初忽然低笑一声,指节捏得咔咔作响:\"那些官老爷们...\"喉结滚动两下,声音像是从胸腔里碾出来的,\"弹冠相庆得比娶亲还热闹。\"他猛地灌了口冷酒,\"连酒旗都挂到朱雀大街上——庆贺瘟神离京,好大的喜事啊!\"
他猛地扯开衣襟,指着自己的胸膛:\"刀砍的!箭射的!枪挑的!\"他的眼眶湿润了\"鞭子抽的!匕首刺的!还有被牙咬的\"突然揪住自己头发,\"可那些养尊处优的贵人——\"声音陡然拔高,\"他们不敢看,也不屑看。\"
贺柏川用指腹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湿润,掌心的温度熨帖着云初冰凉的脸颊:\"你记得,梅花卫都记得。\"他俯身指尖轻轻点着云初的胸膛,隔着一层皮肉,能清晰的感知到心脏的跳动\"令主扛着的每一道伤,你们都记得。\"声音也有些动容,\"这里,比任何史官的笔都记得清楚。\"
他的声音温醇,此时却带着动容的暗哑。
“而在令主心中,你们是他的兄弟,兄弟记得,比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知道,重要一百倍。”
云初在贺柏川肩头僵了许久,终于泄了气。他们一路西行,满目疮痍:目之所及尽是焦土——枯瘦的妇孺蜷缩在残垣下,溃散的难民如蝼蚁般逃窜,染血的旗帜插在尸骸堆成的小山上。那根绷紧多时的心弦,终于在看到萧离的满身伤痕时猝然断裂。他恨、他气、他也悔。直到贺
狼藉满地,断弦的琴、碎裂的瓷罐与未煎完的药汁混作一团。他们蜷缩在这片狼藉里,衣角沾着药香与尘土,像被暴雨打落的荷花瓣,看似飘摇无依,却始终紧贴着彼此的脉络。窗外封沙满天,却浇不熄彼此掌心里那点微弱的温度——乱世浮萍,看似飘零,但若因着同样的信念,花瓣相护,莲蓬相托,根系交杂,脉络相连,足以荡起最广阔的涟漪。
“云大哥,令主醒了!”阿鹤咋咋呼呼的脚步声逼近。
“哐!”
“哎,谁,谁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