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毅的右手还拎着那个装着三杯饮料、此刻显得有些累赘的纸袋，左手则被丁玲柔软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道的小手紧紧攥住。科创中心那厚重的玻璃门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嘶”声，室外的喧嚣与热浪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室内恒温空调带来的凉意和空旷大厅特有的、略带回音的寂静。
他几乎是半被动地被丁玲拖着，重新踏入了科创中心大堂那光洁如镜的地面。
阳光透过高耸的玻璃幕墙，在地板上投下巨大的、倾斜的光斑。上午堆积如山的材料箱早已被清运走，只剩下他们上午奋战过的成品袋，也被工作人员整齐地码放在角落的推车上，等待运往会场。
整个空间显得比上午更空旷，更安静，只有远处李老师和另一位工作人员低声交谈的细碎声音。
苏凌薇正站在签到台前，正在思考一会该怎么跟孙毅分享自己的饮料，她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研究桌上摆放的签到流程单，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相互摩挲着。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清冷的目光扫了过来——先是落在孙毅身上，带着一丝询问，似乎在说“奶茶拿回来了？”。
然而，下一秒，她那平静如深潭的眼眸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的视线像是被磁石牢牢吸住，死死地钉在孙毅身边那个穿着嫩黄色卫衣、扎着双马尾、笑得一脸灿烂的女孩身上。
丁玲？！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明明没有被选为志愿者！名单是她苏凌薇亲自核对过的！一丝被冒犯、被愚弄的怒意，混合着强烈的不解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瞬间冲上了苏凌薇的心头。
她精心维持的冷静面具，在这一刻出现了清晰的裂痕，眼神锐利得像冰锥，直刺向那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孙毅？奶茶……”她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冷硬了几分，试图维持镇定，目光却无法从丁玲身上移开。
“你好呀，苏学姐！”
丁玲的声音清脆得像银铃，带着毫不掩饰的热情和笑意，主动打破了这凝固的空气。
她甚至松开孙毅的手，往前蹦跳了一小步，对着苏凌薇挥了挥手，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对方眼神中的冰寒，“学姐今天好帅哦！这身衣服真好看！”
与此同时，刚从洗手间方向溜达回来的张景珩，正好看到这一幕。
看到丁玲出现，他先是一愣，眼睛瞪得溜圆，随即脸上迅速浮现出一种“卧槽有情况！”的兴奋光芒。
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此刻气氛的微妙，以及自己最明智的站位。他立刻像只灵活的小猫一样，几步窜到孙毅身边，眼疾手快地一把从孙毅拎着的袋子里精准地掏出了他那杯标注着“奶茶全糖加冰”的饮料。
“谢了老孙！”
他嘿嘿一笑，用力拍了拍孙毅的肩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着他那杯救命稻草般的奶茶，迅速撤退到离签到台最远、靠近玻璃幕墙的一排空座椅旁。
他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吸管“噗嗤”一声插进杯盖，美滋滋地嘬了一大口，冰凉的糖分瞬间抚慰了他上午的疲惫。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摆出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安静吃瓜的美男子”的姿态，但那双贼亮贼亮的眼睛，却毫不掩饰地、兴致勃勃地在苏凌薇、丁玲和孙毅三人之间来回扫视，脸上写满了“打起来！打起来！”的无声呐喊。
对他来说，枯燥的志愿者活动瞬间变成了年度情感大戏现场直播，这瓜，又大又甜，还免费！
孙毅只觉得左手一空，丁玲已经松开了他，像只快乐的小蝴蝶飞向了苏凌薇。他右手还拎着剩下的两杯奶茶，看着眼前这气氛陡然紧张起来的场面，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他走上前，将装着苏凌薇那杯无糖乌龙茶的纸杯递向她：“学姐，你的。”
苏凌薇没有立刻去接。她的目光依旧锁在丁玲身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她穿透。
“丁玲同学，”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板上，“志愿者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这里是重要的学术会议筹备现场，非工作人员不得随意进入。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丁玲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反而更加明媚。她仿佛完全没听懂苏凌薇话语里的锋芒，甚至很自然地侧身，轻轻挽住了孙毅空闲的右臂，动作亲昵无比。这个动作让苏凌薇的瞳孔再次狠狠一缩。
“苏学姐别紧张嘛！”丁玲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彩色的眼眸弯成了月牙，“我当然不是来当志愿者的啦！志愿者多辛苦呀，你看学姐你都累出汗了。”
她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苏凌薇额角，“我是受邀请的嘉宾，今天是过来办理入住的！喏，邀请函都带着呢！”她另一只手变魔术般地从背带裤前面的小口袋里掏出一张制作精美的卡片，在苏凌薇面前晃了晃。
“嘉宾？入住？！”
这两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凌薇的心上。她脸上的血色似乎褪去了一分，眼神中的惊愕甚至盖过了之前的冰冷。
一个新生？嘉宾？这怎么可能？！她迅速在脑中检索所有受邀嘉宾名单，绝无丁玲这个名字！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被欺骗的感觉涌了上来。她正要开口质疑，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重戏谑口吻的声音，如同幽灵般从门口飘了进来。
“怎么，苏凌薇同学，几年不见，规矩学得这么死板了？连老头子我带个人来都要盘查？”
诸葛黠那穿着旧夹克的身影，慢悠悠地踱了进来。他双手依旧插在口袋里，微微佝偻着背，但那双浑浊的三角眼却精光四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看好戏般的笑。
他看都没看苏凌薇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径直走向了正在签到台后面整理文件的李老师。李老师听到声音抬起头，当看清诸葛黠的脸时，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表情。
“诸葛……诸葛老师？！”李老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她几乎是立刻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真的是您？！天哪！您……您怎么来了？我……我……”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诸葛黠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激动：“行了行了，小李，哦不，现在该叫李老师了。多年不见，沉稳点。”
他掏出自己的身份证件，随意地放在签到台上，“喏，诸葛黠。会议安排上应该没有我名字毕竟是刚加的，不过呢老头子我是来蹭吃蹭喝，顺便当个顾问的。房间钥匙随便给我一把吧，折腾一路，骨头都要散架了。”
李老师连忙拿起证件向上面核对，确认无误后，脸上的惊喜和恭敬之色更浓了：“有有有！当然有！真没想到主办方能把您请回来！您的房间那个早就安排好了，是贵宾套间！就在会议中心旁边的专家楼！我这就给您办手续！”
她一边麻利地操作电脑，一边忍不住感叹，“当年在‘异大’听您讲‘信息流拓扑与认知盲区’，那真是醍醐灌顶！您后来……唉，太可惜了！学校损失太大了！”
诸葛黠只是哼了一声，没有接话，但那微微扬起的下巴，显示着他很受用这份恭维和惊讶。
站在一旁的苏凌薇，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的脸色已经从最初的震惊、愤怒，变成了现在的苍白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她看着李老师对诸葛黠那发自内心的尊敬，听着“异大教授”、“特聘顾问”、“损失太大”这些字眼，再联想到丁玲刚才亮出的嘉宾邀请函……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原来如此！
诸葛黠！这个情报网上语焉不详、背景成谜、行事诡谲的灰色商人，竟然是曾经赫赫有名的“异大”教授！还是李老师的授业恩师！
他带丁玲来……以他的身份和能量，给丁玲弄一个所谓的“嘉宾”身份，简直易如反掌！为什么自己的情报网从未提及？
这要么是他的信息被他自己刻意抹除或加密到了极高的层级，要么就是他离开学术界后的行踪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掩盖了！
苏凌薇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攥紧了她的心脏。她精心构筑的防线，在对方绝对的身份压制下，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丁玲看着苏凌薇变幻的脸色，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胜利者般的微笑，但转瞬即逝，又恢复了那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她晃了晃孙毅的手臂：“孙毅~我跟我爸带了行李来的，就在外面寄存处，好重哦，你帮我搬去房间好不好？”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带着十足的撒娇意味。
孙毅还没开口，苏凌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用一种近乎刻意的平静语气插话道：“孙毅下午还有志愿者工作，不方便。张景珩！！！”
她提高声音，目光转向那个正在角落里快乐吃瓜、嘬奶茶嘬得滋滋响的家伙，“你力气大，闲着也是闲着，去帮丁玲同学搬一下行李吧，送到专家楼前台就行。”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替孙毅解围的急切。
“噗——咳咳咳！”正美滋滋嘬奶茶的张景珩差点被珍珠呛死。他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我？我……学姐，我这……”
他看着苏凌薇那冷得能冻死人的眼神，又看看丁玲一脸“好啊好啊”的无害表情，再看看孙毅略带同情的目光，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手里那杯已经被苏凌薇“点名”了的奶茶上……得，吃人嘴短！
他认命地放下奶茶，哭丧着脸站起来：“行……行吧！搬行李！为人民服务！”他哀嚎着，一步三回头地朝门外走去，感觉自己成了这场无声战争中最无辜的牺牲品。
丁玲看着张景珩的背影，咯咯地笑了起来：“谢谢张学长啦！苏学姐真是贴心！”
她特意加重了“贴心”两个字，然后拉着孙毅，走向了大厅一侧供人休息的皮质沙发，“孙毅，我们坐这儿等会儿吧，顺便歇歇，我看你也累了。”
她不由分说地把孙毅按坐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自己也紧挨着他坐下，身体自然地靠向他，仿佛那是她专属的靠垫。
苏凌薇看着两人依偎在沙发上的身影，看着丁玲几乎整个人都要贴到孙毅身上，看着孙毅虽然有些无奈但并未推开……她感觉胸口像是堵了一块浸透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闷，几乎喘不过气。
她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边，快步走回签到台，拿起自己那杯无糖乌龙茶，狠狠地吸了一大口，仿佛要借那滚烫而苦涩的液体，浇灭心中翻腾的火焰。
然而，那温热的茶水滑入喉咙，带来的却是一种更深的、无处宣泄的焦躁。她用力捏着杯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防？怎么防？
身份上，对方是“嘉宾”；关系上，他们是公开的情侣；手段上，那个老狐狸诸葛黠就在旁边虎视眈眈……苏凌薇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只色彩斑斓的小鸟，肆无忌惮地落在她一直默默守望的枝头。
下午的志愿者工作变得异常简单。主要的体力活上午已经完成，下午的任务就是在签到台值守，迎接陆续前来报到的部分外地学者和嘉宾，核对身份信息，发放会议资料包，并告知会议注意事项和住宿安排。工作流程清晰，节奏也慢了下来。
苏凌薇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签到台后，神情恢复了惯常的冷峻，高效而精准地处理着每一位报到者的信息。
她几乎不主动说话，只是必要地指引和说明，眼神也很少离开电脑屏幕或手中的文件，刻意地回避着休息区沙发那边的方向。孙毅则负责协助搬运资料包，以及引导报到者。
丁玲果然没再粘着他，而是坐在沙发上，晃荡着两条腿，好奇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学者们，偶尔拿出手机拍拍照，或者和路过的、看起来面善的老教授搭讪两句，显得自在又惬意。
诸葛黠在张景珩帮他搬完行李后，就优哉游哉地去了给他安排的房间休息，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