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流动的牛奶,在伐木场的废墟上缓缓流淌。
曹大林蹲在坍塌的地下工事入口前,用猎刀拨弄着一块焦黑的木片。刀刃与炭化的木料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碎屑簌簌落下,在晨光中像飞舞的黑蝶。
"哥,给。"曹晓云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小手捧着个粗瓷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玉米糊,飘着几片野菜叶。小丫头今天换了件蓝布褂子,是赵春桃用旧衣服改的,袖口还留着拆线时的针脚。
曹大林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底的温热。他搅了搅玉米糊,发现底下沉着几块腊肉丁——这年月,腊肉可是稀罕物,肯定是王部长特批的。
"娘呢?"曹大林问,声音有些嘶哑。连续几天的追踪让他的喉咙像塞了把沙子。
"在帐篷里熬药。"曹晓云指了指不远处的军用帐篷,"春桃姐采的金丝苔,说是能解毒。"
曹大林三口两口喝完玉米糊,把碗还给妹妹。小丫头接过碗却不走,眼巴巴地望着他:"哥,黑箭能跟我玩不?"
黑箭趴在废墟旁,鼻子上的伤已经结痂,但精神头十足。猎犬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竖起耳朵,尾巴摇成了风车。
"去吧。"曹大林揉了揉妹妹枯黄的头发,"别跑太远。"
小丫头欢呼一声,带着黑箭跑向河边。曹大林望着妹妹的背影,心头涌起一丝暖意。重生这一世,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虽然屯子烧毁了,但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大林!"刘二愣子风风火火地跑来,腰间别着把新磨的砍刀,"王部长找你!"
临时指挥所设在伐木场唯一完好的红砖房里。王部长正和几个军官研究地图,见曹大林进来,立刻招手:"曹同志,来看看这个。"
桌上摊着张军用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着几条路线。曹大林一眼就认出了鬼见愁和老秃顶子的位置,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地图边缘的一个标记——大砬子,靠近边境线的地方,画着个醒目的五角星。
"谢尔盖没死。"王部长指着五角星,"我们截获了无线电通讯,他要去大砬子与接应人汇合。"
曹大林仔细查看地图。大砬子是片险峻的玄武岩地貌,悬崖峭壁间藏着无数天然洞穴。上辈子他追猎一头伤人的东北虎时去过一次,差点把命丢在那儿。
"需要向导?"曹大林直截了当地问。
王部长点点头:"你是最熟悉那片山区的人。"他犹豫了一下,"但这趟任务很危险,谢尔盖可能还有同伙..."
"我去。"曹大林的声音不容置疑,"但得带上刘二愣子和赵春桃。"
王部长挑了挑眉毛:"赵春桃同志?"
"她认路。"曹大林解释道,"上辈子...我是说,她小时候跟父亲去过大砬子采药。"
王部长最终同意了曹大林的请求,但坚持派一个班的战士随行。出发前,曹大林回帐篷整理装备。王秀兰正在给曹德海换药,老人腿上被火燎出的水泡已经化脓,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
"儿啊,把这个带上。"王秀兰从箱底翻出个红布包,里面是把精致的匕首,"你姥爷留下的,杀过日本鬼子。"
曹大林接过匕首。刀身乌黑发亮,刃口泛着蓝光,刀柄缠着褪色的红绸——是典型的抗战时期"攮子"。他试了试刀锋,轻轻一划就割断了帐篷绳。
"爹,您腿..."
"死不了。"曹德海"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倒是你,进山多长个心眼。那老毛子比狐狸还奸。"
曹大林点点头,把匕首别在后腰。他检查了下五六式的弹匣,又往背包里塞了几样必需品:盐、火镰、一小包金丝苔、赵春桃给的护身符,还有王部长特批的五块压缩饼干。
帐篷外,赵春桃正在教曹晓云认草药。姑娘今天换了身利落的打扮——劳动布裤子,蓝布褂子,头发编成一根粗辫子盘在头顶。看到曹大林出来,她立刻站起身,递上个鼓鼓囊囊的皮囊。
"药。"赵春桃简短地说,"止血的、解毒的、防蛇的,都标好了。"
曹大林接过皮囊,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香。皮囊做工精细,内侧还缝了层防水油布,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谢谢。"曹大林将皮囊挂在腰带上,"你...确定要去?"
赵春桃没说话,只是拍了拍腰间的索拨棍——这根青冈木棍顶端包着铁皮,既是登山杖也是防身武器。棍身上刻着几道细痕,每道代表一次重要的采参经历。
队伍在正午时分出发。除了曹大林三人,还有赵排长带的八个精锐战士,每人配备五六冲和四枚手榴弹。王部长亲自送到屯口,递给曹大林一部军用对讲机。
"每天早晚各联系一次。"军官严肃地说,"遇到危险立刻求援。"
曹大林将対讲机塞进背包。这玩意儿比砖头还沉,但在深山老林里,它就是救命稻草。
第一天行程相对轻松。队伍沿着伐木道前行,傍晚时分到达预定的猎人小屋。小屋是原木搭建的,屋顶铺着桦树皮,虽然简陋但能遮风挡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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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们轮流站岗,曹大林则带着刘二愣子检查周围环境。在小屋后的空地上,他发现了几处新鲜的脚印——41码胶鞋,右脚跟磨损严重。
"那瘸子来过。"曹大林蹲下身,指尖丈量着脚印的深度,"不超过两天。"
刘二愣子骂了句脏话:"阴魂不散!"
曹大林摇摇头:"不是张铁柱。这脚印比他的浅,体重更轻。"他想起谢尔盖身边那个穿军装的年轻人,"可能是另一个内鬼。"
夜里,曹大林和赵春桃负责第一班岗。两人坐在小屋外的树桩上,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影子。远处传来几声狼嚎,悠长而凄凉。
"怕吗?"曹大林轻声问。
赵春桃摇摇头,辫梢上的红头绳在月光下格外醒目:"小时候跟爹采药,在山里住过半个月。"她顿了顿,"倒是你,为什么非要追谢尔盖?"
曹大林望着远处的山影,想起上辈子草北屯的种种不幸——赵冬梅的死、父亲的伤病、小妹的早夭...虽然不确定是否与谢尔盖有关,但直觉告诉他,这老毛子是个祸根。
"为了了结。"曹大林最终说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烟袋锅。
第二天路程明显艰难起来。伐木道消失了,队伍不得不穿行在茂密的原始林中。曹大林走在最前面,索拨棍不时拨开挡路的枝条。六月的长白山生机勃勃,柞树和椴树的叶子肥厚油亮,林间点缀着野百合和铃兰,空气中弥漫着松香和腐殖土的气息。
"停。"曹大林突然举手示意。前方十步处的草丛有片不自然的倒伏——不是野兽踩的,而是人为拨开的痕迹。蹲下身细看,腐殖土上留着几个清晰的鞋印,鞋底花纹很特别:前掌是波浪纹,后跟却是五角星。
"军胶鞋。"赵排长压低声音,"但不是咱们的人穿的——后跟纹路太深,是苏联货。"
曹大林用刀尖拨开草丛,露出个烟头。过滤嘴上有排小字:"КРЕМЛЬ"(克里姆林宫),是苏联特供烟。烟头旁边还有几滴已经干涸的暗红色液体,凑近闻有股铁锈味。
"受伤了。"赵春桃突然说。她指向右侧的灌木丛,几片叶子上沾着新鲜的血迹,"往大砬子方向去了。"
队伍立刻改变队形,呈战斗队形前进。曹大林每走三步就停下听听动静,时不时蹲下来查看地面的痕迹。血迹和脚印一路延伸,最后消失在一片白桦林前。
"小心陷阱。"曹大林示意大家停下,"谢尔盖擅长这个。"
果然,在白桦林边缘,曹大林发现了一根几乎透明的渔线,横在离地三十公分的高度。顺着渔线找去,另一端连着个罐头盒大小的装置,外壳用绿漆刷着"7013"的编号——是苏制绊雷!
"步兵绊雷的改法。"曹大林小心翼翼地剪断渔线,"军用手法。"
绕过三道陷阱后,队伍终于安全穿过白桦林。前方地形突然变得陡峭,一片裸露的玄武岩悬崖出现在眼前——大砬子到了!
"隐蔽!"曹大林一把拉住赵排长。悬崖底部有个半人高的洞口,周围散落着新鲜的烟头和压缩饼干包装纸。更可疑的是,洞口边缘有些细小的金属屑,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有人。"曹大林压低声音,"在等人。"
赵排长立刻部署战士占据有利地形。曹大林则带着赵春桃和刘二愣子绕到悬崖侧面,寻找其他入口。在一条狭窄的岩缝里,曹大林发现了人工开凿的痕迹——石壁上钉着几个锈迹斑斑的铁环,形成简易的攀爬梯。
"我上去看看。"曹大林解下背包,只带匕首和手枪,"你们在这等着。"
赵春桃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她从药包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些褐色粉末抹在曹大林脸上,"岩鹰粪,遮人味。"
曹大林点点头,开始攀爬。铁环年久失修,有些已经松动,每爬一步都惊心动魄。爬到一半时,他听到头顶传来对话声——是俄语,但夹杂着生硬的中文。
"...直升机...明天黎明..."
"...样品...铅箱..."
曹大林屏住呼吸,慢慢探出头。岩壁上方是个天然平台,谢尔盖和两个穿军装的人正站在那儿。老毛子左臂吊着绷带,脸色苍白如纸,但精神还不错。他身旁放着个铅皮箱,箱角印着"CCCP"字样。
最令曹大林震惊的是第三个人——虽然背对着他,但那走路的姿势,右脚明显有点跛!不是张铁柱,而是...
那人突然转身,曹大林差点惊呼出声——是县武装部的李干事!上辈子这人因为倒卖军械被判了刑,没想到竟然是谢尔盖的内应!
曹大林悄悄缩回头,正准备下去报信,突然踩松了一块石头。碎石"哗啦啦"滚下悬崖,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刺耳。
"Кто там?"(谁在那里?)谢尔盖厉声喝道。
曹大林知道藏不住了,干脆一个翻身跃上平台,五四式直指三人:"不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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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尔盖的反应快得惊人,扬手就甩出一把飞刀!曹大林侧身闪避,子弹打偏了,击中铅箱边缘。李干事趁机掏出手枪,却被突然飞来的箭射中手腕——是赵春桃!
"大林!接着!"刘二愣子在下方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来,曹大林本能地接住——是捆扎好的两颗"震天雷",引信已经拧成了一股。
他毫不犹豫地点燃引信,将炸药扔向谢尔盖。老毛子尖叫一声,抱起铅箱就往悬崖另一侧跑。震天雷"轰"地炸开,气浪掀翻了李干事和另一个武装分子。
曹大林正要追击谢尔盖,悬崖下方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赵排长他们和埋伏的敌人交上火了!
"二愣子!去帮赵排长!"曹大林厉声命令,"春桃,盯着这两个!"
说完,他纵身追向谢尔盖。老毛子虽然受伤,但逃命的速度快得惊人,转眼就消失在岩缝间。曹大林紧追不舍,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如雷的心跳。
追到一处狭窄的岩架时,谢尔盖突然转身,铅箱狠狠砸向曹大林!曹大林闪避不及,被砸中肩膀,差点跌下悬崖。千钧一发之际,他抓住岩缝里的一丛灌木,才稳住身形。
"中国猪!"谢尔盖狞笑着掏出手枪,"去死吧!"
枪响的瞬间,曹大林猛地低头,子弹擦着头皮飞过。他趁机扑上去,两人在狭窄的岩架上扭打起来。谢尔盖虽然年迈,但力气大得惊人,一肘击中曹大林肋部,疼得他眼前发黑。
铅箱在打斗中摔下悬崖,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谢尔盖见状,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掐住曹大林的脖子就往悬崖边推。曹大林眼前开始发黑,就在这生死关头,他摸到了后腰的匕首——
"噗嗤!"抗战攮子整个捅进谢尔盖腹部。老毛子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似的看着没入身体的刀柄。曹大林趁机翻身,将谢尔盖压在身下。
"为了草北屯。"曹大林在敌人耳边轻声说,然后用力一推。
谢尔盖惨叫着坠下悬崖,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戛然而止。曹大林瘫坐在岩架上,大口喘着气。远处,枪声也已经停歇,看来赵排长他们解决了战斗。
夕阳西下,余晖染红了整片大砬子。曹大林望着远处连绵的长白山,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重生这一世,他终于彻底斩断了那个可能危害草北屯的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