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矛撞在屏障上的刹那,沈烬的指尖先渗出了血。

不是被剑气割的,是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股撞进来的力量太熟悉了,像极了前世她被处以火刑时,自己咬碎牙吞下去的那半口血。

\"阿昭!\"她声音发颤,玄铁护甲下的心脏跳得要炸开。

楚昭的掌心本是滚烫的,此刻却凉得像块冰,指腹无意识摩挲她手腕内侧的旧疤——那是三年前她为救他挡刀留下的。\"我听见母妃的声音了。\"他喉结滚动,玄冥剑的剑柄在掌心勒出红痕,\"她在唱《星子谣》,和我八岁那年躲在她宫里听的一模一样。\"

话音未落,金红屏障突然\"咔嚓\"裂开蛛网状纹路。

沈烬抬头的瞬间,瞳孔里映出两团扭曲的光——长矛竟在半空分裂成两道虚影:左边是穿玄色龙纹铠甲的年轻将军,腰间玉坠正是楚昭从不离身的\"昭\"字佩;右边是披银甲执火鞭的公主,发间金步摇坠着九颗赤焰石,和她现在鬓边的那枚,连缺口都长得一样。

\"是...前世的我们?\"沈烬的银焰不受控地窜高半尺,烧得她额角青筋直跳。

前世记忆像被人拿重锤砸开的瓦罐,碎片劈头盖脸砸下来:她是大昭公主沈灼,他是镇北将军楚砚,两人在梅岭之战背靠背杀退三十万敌军,却在庆功宴上被奸人下毒,她为他挡了致命一剑,他抱着她的尸体在雪地跪了三天三夜...

\"你们的宿命已被扭曲。\"

清朗男声自云端劈下。

沈烬和楚昭同时抬头,见一道月白身影悬浮在战场上方,广袖无风自动,额间银纹流转如活物——正是先前只闻其声的光明使者。

他指尖托着一面青铜古镜,镜面映出的却不是此刻战场,而是一片血雾弥漫的地宫:年轻的楚砚抱着断气的沈灼,眼泪砸在她冰凉的脸上,嘴里反反复复念着\"我要你们都死\",话音未落,他心口竟渗出一缕黑雾,钻进了供桌下的邪道典籍。

\"邪道尊主...\"楚昭的声音像被人掐住了喉咙,\"是我们前世因爱生恨的残魂所化?\"

\"正是。\"光明使者手腕轻抖,因果镜的光裹住那两道虚影,\"他吞噬了你们前世未消的执念,将爱恨都淬成了魔。\"

\"沈姑娘!\"

南宫烬的低吼穿透血雾。

沈烬转头,正见她义兄咬破指尖在银针上画符,腰间那串从不离身的毒囊被甩在脚边——他竟用了压箱底的封魔针。\"这针能定他半柱香!\"银针破空时带起刺耳的尖啸,精准扎进邪道尊主眉心的黑瘤,那十丈高的躯体瞬间矮了半截,皮肤下翻涌的怨气也缓了缓。

\"回春术起!\"

战场医师的清喝紧随其后。

那穿素色医袍的女子咬破舌尖,鲜血滴在药囊上,绿莹莹的光如潮水漫过战场:断腿的士兵伤口开始结痂,咳血的伤兵喉间的腥甜淡了,连被冥渊兽抓穿的护心镜,都发出\"嗡嗡\"的修复声。

士气鼓手的鼓点突然变了。

先前是急如骤雨的\"破阵\",此刻转为沉稳的\"镇魂\"。

沈烬听见金蝶振翅的声音里混进了童谣,是她小时候在沈府听奶娘唱的《小橘灯》——原来那鼓手不知何时换了鼓面,新蒙的牛皮上用朱砂描着她十二岁生辰时的灯花。

\"阿灼。\"楚昭突然攥紧她的手。

他的眼睛里有火焰在烧,是她从未见过的明亮,\"前世我没护住你,这一世...我陪你斩断这团乱麻。\"

沈烬望着他眼底跳动的光,突然想起昨夜他在偏殿翻旧账册的模样。

烛火映着他的侧脸,他说\"查到林丞相私通敌国的证据了\",她说\"别急,我们慢慢来\"。

那时她以为,他们的路是在权谋里绕圈子;此刻她才懂,原来真正的难关,是他们自己心里那团烧了两世的火。

前世虚影的嘶吼更近了。

沈灼的火鞭裹着黑焰抽来,楚砚的长枪挑着怨气刺向她心口——可那招式再熟悉不过,是他们当年在演武场练了上百遍的\"龙凤呈祥\",如今却成了索命的招。

\"接着。\"光明使者抛出因果镜,镜面正好落在两人交叠的掌心,\"照见自己,才能斩灭心魔。\"

沈烬望着镜中映出的自己:银发间的赤焰石在发光,那是楚昭昨日亲手为她戴上的;楚昭望着镜中映出的自己:玄袍上的龙纹在游动,那是她昨夜偷偷用金线补好的。

他们同时笑了。

\"烬火,燃。\"沈烬的银焰裹住因果镜,烧得镜面泛起金红。

\"王气,凝。\"楚昭的剑气缠上她的手腕,将两人的力量拧成一股绳。

两道虚影的攻势突然顿住。

沈灼的火鞭\"啪\"地落在地上,黑焰滋滋冒着青烟;楚砚的长枪\"当啷\"砸进泥土,枪尖的怨气碎成星子。

他们望着对面的两人,眼里的戾气渐渐褪成温柔——那是沈灼在楚砚怀里咽气前的眼神,是楚砚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后的眼神。

邪道尊主的躯体开始龟裂。

他发出困兽般的嘶吼,可封魔针还扎在眉心,南宫烬的毒雾已经漫到他脚边,战场医师的回春术让士兵们重新举起了刀。

沈烬与楚昭对视。

她看见他眼底的阴云散了,像那年她在御花园扑进他怀里时那样;他看见她发间的银焰软了,像那年他在她病榻前喂她喝药时那样。

有些事,躲了两世,该面对了。

沈烬与楚昭的目光在血雾中相撞,像两簇终于找到引信的火。

她掌心的银焰不再乱蹿,反而顺着两人交握的手,缓缓缠上他玄袍下的龙纹;他指尖的王气也褪了冷硬,化作暖流渗入她腕间旧疤——那道三年前为他挡刀的伤痕,此刻竟泛起与心跳同频的热。

\"前世我们死在不肯说破的执念里。\"沈烬开口时,声音里的颤意散了,\"这一世...我要烧穿所有因果。\"

楚昭的拇指重重碾过她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印:\"我陪你烧。\"

话音未落,两人周身同时腾起金红交织的光。

沈烬的银焰裹上了帝王龙纹的暗金,楚昭的剑气渗进了凤凰涅盘的赤芒——那是双生之焰,是烬火与王气在因果镜的映照下,终于挣脱两世桎梏的交融。

左边虚影的玄甲将军最先发出惨叫。

他的长枪刚刺到两人面前,便被双生焰卷成了灰烬。

沈烬看见记忆碎片在火焰里炸开:梅岭雪地里,楚砚把最后半块烤饼塞进她嘴里,说\"等打完这仗,我带你去看江南的桃花\";庆功宴上,他握着她的手掀开酒坛封泥,酒气里混着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右边银甲公主的火鞭抽来的瞬间,双生焰突然拔高十丈。

火鞭触到光的刹那,沈灼的脸从黑雾里显出来——那是她咽气前的模样,血浸透了白衣,却还在笑:\"阿砚,别为我报仇...\"楚昭的喉结狠狠滚动,剑气突然如暴雨倾泻,将那道虚影撕成星子。

沈烬的眼泪落进火焰,烫出一串记忆:雪地里,楚砚的手指冻得发乌,却还在替她拢紧斗篷;她断气时,他的眼泪砸在她脸上,比梅岭的雪还烫。

邪道尊主的十丈躯体开始剧烈震颤。

他眉心的封魔针\"嗡\"地一响,南宫烬踉跄着单膝跪地,嘴角溢出黑血——他咬着牙又扎进第二根银针,毒囊里最后半颗鹤顶红被捏碎,青雾裹着封魔针,硬是把将裂未裂的针尾又钉进半分。

\"无妄之雷!\"邪道尊主的嘶吼震得云层碎裂,他背后突然裂开漆黑雷池,千万道紫电裹着黑芒劈下。

战场医师的回春术光网被劈出蛛网纹,她咬破三根手指,血珠连成线才勉强粘住缺口;士气鼓手的鼓面被雷火烧出焦痕,他干脆脱了外袍蒙上去,鼓点反而更急,每一声都撞在士兵们的护心镜上,撞得甲胄嗡嗡作响。

沈烬望着劈头盖脸的雷霆,突然笑了。

她猛地咬破指尖,在半空画出扭曲的火纹——那是她偷偷研究了三年的烬火符咒,以血为引,以命为媒。\"阿昭!\"她转头时,银发被雷风掀起,赤焰石在发间烧得发红,\"引天火!\"

楚昭的玄冥剑突然发出龙吟。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全身王气灌进她的血线里。

双生焰顺着符咒腾起,在头顶凝成赤金火伞。

与此同时,他挥剑斩出的剑意如银河倒悬,劈开最粗的那道雷芒——那是他登基那日,天地赐予帝王的\"定鼎剑\",是他藏了五年,说要等天下太平再用的杀招。

雷霆撞在火伞上的刹那,整个战场亮如白昼。

沈烬的指尖在滴血,楚昭的掌心在渗血,可两人的手却越握越紧。

当最后一道雷芒被剑意绞碎时,邪道尊主的躯体已经裂成了碎片。

他的声音从碎块里挤出来,带着诡异的笑:\"你们赢了...但你们也输了。\"

漆黑心脏破口而出的瞬间,沈烬甚至来不及思考。

那东西裹着黑雾直冲她心口,她鬼使神差地抬手——不是抵挡,而是接住。

掌心触到心脏的刹那,她浑身剧震。

那不是冷的,反而烫得惊人,像团烧了两世的火。

黑雾退去的地方,她看见心脏表面缠着极细的金线,是她前世亲手绣的同心结;跳动的频率,和她此刻的心跳分毫不差。

\"是...我的心。\"沈烬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楚昭的手覆上来,指腹轻轻擦过心脏上的金线:\"前世你为我挡剑时,这颗心替你挨了那一刀。\"

邪道尊主的最后一块碎肉在风中消散,他的笑声却还在回荡:\"因果哪有那么好斩断...这颗心,可记着两世的恨呢...\"

沈烬望着掌心跳动的黑色心脏,突然想起昨夜楚昭翻账册时说的话:\"等扳倒林丞相,我们去江南看桃花。\"那时她只当是寻常承诺,此刻却觉得,这颗心的跳动里,藏着比权谋更棘手的劫——

她握紧心脏,指尖的血渗进黑纹里。

温暖与痛楚同时涌遍全身,像有把刀在剖开她藏了两世的茧。

而远处,林丞相的府里,一盏青灯突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