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烬火塔新砌的砖纹时,沈烬正垂眸摩挲塔身"民心"二字。
金焰在她指尖流转如活物,却忽得一滞——火精灵"唰"地从她发间窜出,透明的身体泛起灰雾:"主人,夜影的气息!"
沈烬抬眼,风里果然浮着若有若无的焦苦,像烧糊了的艾草混着铁锈。
她反手按住腰间淬毒的匕首,指节因用力泛白:"他们来得比我想的快。"
"不是快,是急。"楚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收了玄色大氅,只着月白中衣,肩线在晨光里绷成冷硬的刃。
方才燎焦的衣摆被他随手系了个结,倒添了几分凌厉,"夜影怕我们查到那桩旧案的尾巴。"
话音未落,急促的脚步声撞碎塔下的静谧。
穿青布短打的忠义之士单膝跪地,额角还沾着晨露:"王妃,属下在城南破庙寻到个老厨子,当年御膳房当差的。
他说......他说知道先皇暴毙那晚的事。"
沈烬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与楚昭对视一眼,两人眼底同时窜起暗火——先皇暴毙,正是楚昭母亲被指"毒杀君上"的那夜。
"带他来。"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可指尖的金焰却"腾"地窜高半寸,将脚边的晨露蒸成白雾。
老厨子被带进来时,整个人缩成虾米。
他枯瘦的手攥着褪色的蓝布帕,指节抖得能敲出鼓点:"王妃、九皇子......小的本不该多嘴,可这事儿压在心里三十年,每晚都梦见先皇的眼睛......"
沈烬蹲下身,金焰在掌心凝成暖黄的光团,轻轻覆在老厨子手背:"您说,我听着。"
老厨子的喉结动了动,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水光:"那晚我轮值夜膳,给陛下送安神汤。
走到偏殿外,就听见里面有动静。
我躲在廊柱后瞧......瞧着个戴黑面巾的男人,往汤碗里撒了把粉末。"他突然抓住沈烬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那粉末是黑的,落进汤里像墨汁化不开!"
楚昭猛地攥紧腰间玉佩,羊脂玉在掌心硌出红印:"那人可生得什么模样?"
"身形瘦削,右胳膊......"老厨子的声音突然哽住,他颤抖着撩起自己的左袖,露出一道蜈蚣似的疤痕,"小的当年躲得急,撞翻了烛台,那刺客冲过来要杀我,我用烧红的火钳捅了他胳膊。"
楚昭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三日前在暗牢里审出的夜影死士——那人身死前拼尽最后力气抓向右臂,喉间含混着"主子要灭口"。
"是夜影的人。"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碴,"他们当年替真凶背了锅,如今又想把水搅浑。"
沈烬霍然起身,金焰在指尖爆成细碎的星火:"调御膳房旧档,查那晚所有当值人名单。"她转头看向楚昭,眼底的狠劲几乎要烧穿晨雾,"当年有人能买通夜影刺杀先皇,再嫁祸给你母亲......"
"是林怀远。"楚昭打断她,指节捏得咔咔响,"他掌管内务府二十年,御膳房当差的换了三茬,唯有他的人雷打不动。"
话音刚落,忠义之士捧着一摞泛黄的绢册冲进来:"王妃,找到了!
这男人十年前在青州劫过官银,案宗里记着右肩刀伤——正是夜影'鬼手'组的标记!"
沈烬抢过绢册,目光扫过"鬼手"二字时,金焰"啪"地炸碎,在绢册边缘烧出焦黑的月牙。
她抬头看向楚昭,两人眼底的火终于汇作一处:"夜影不过是把刀,拿刀的人......"
"在等我们去拔。"楚昭扯下腰间玉牌掷给忠义之士,"把老厨子送到暗卫营,调十名影卫守着。"他转身看向沈烬,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擦过她眼尾未干的汗,"今晚我去相府赴宴,林怀远要我看他新得的唐寅真迹。"
沈烬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金焰顺着两人交握的手爬上他衣袖:"他要的不是看画,是看你会不会为旧案分心。"她踮脚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吐息扫过他耳垂,"我去城南查夜影的暗桩,火精灵跟着你——若酒里有问题,让它烧了酒壶。"
楚昭低头吻了吻她发顶,玄色大氅被风掀起,露出内侧绣的金焰纹:"记得带那把淬了鹤顶红的匕首。"
话音未落,急促的马蹄声撞碎塔下的静谧。
穿玄铁甲的粮草官滚鞍下马,甲片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檐角的麻雀:"王妃!
九皇子!"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喉结上下滚动,"城南悦来客栈......死了人。"
沈烬与楚昭对视一眼。
她能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是比烬火更炽烈的,要掀翻这潭污水的决心。
"走。"她将金焰收进袖中,指尖触到那把冰凉的匕首,"真正的戏,才刚开锣。"
城南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亮,沈烬的绣鞋碾过水洼时,粮草官的话还在耳边炸响:"死者身上搜出密信,写着'楚昭已察觉真相,速毁证据',落款是夜影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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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攥着密信的指尖泛起金红,信纸上的墨迹被体温烘得微卷。
楚昭的玄色大氅扫过她手背,带着雪水未消的凉:"摊开。"
沈烬展开信纸的瞬间,两人呼吸同时一滞——暗红血印在宣纸上蜿蜒成夜影特有的鬼面图腾,字迹是浸了毒的狼毫写的,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反制。"她突然低笑,金焰从袖口窜出,在信纸上舔出细碎火星,"夜影急了,怕我们顺着老厨子的线索摸到根,所以抛假信搅局。"
火精灵从她发间钻出来,透明的身体突然凝出黑雾,小爪子扒住信纸边缘:"有阴气!
是他们用腐尸血养的符篆!"
楚昭的拇指摩挲着腰间玉牌,羊脂玉被磨得温热:"想让我们以为线索是假的,转而怀疑老厨子的证词。"他突然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刃,"但他们漏了一步——"
"夜影的符篆要养七七四十九天。"沈烬接口,金焰"腾"地烧穿信纸,焦黑的碎屑飘落在地,"这信是三日前写的,那时候我们还没找到老厨子。"她抬眼望进楚昭眼底的暗涌,"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查到了哪一步,只是在盲目堵窟窿。"
粮草官的喉结动了动,铁甲碰出轻响:"那......要如何应对?"
"将计就计。"楚昭扯下腰间玉佩抛给随从,"去暗卫营传我命令,把老厨子的行踪放风出去,就说王妃要在今夜宴请旧臣,当众公布弑君真相。"他转头看向沈烬,嘴角勾起极淡的冷笑,"夜影要毁证据,我们就给他们个更想毁的——"
"假证据。"沈烬接得极快,指尖的金焰忽然凝成一朵小花,"让他们以为我们上当,自己撞进网里。"
亥时初,相府的灯笼还未全熄,沈烬的鸾驾已停在将军府门前。
她掀开轿帘时,冷风卷着梅香扑来,远处宴厅的灯火透过窗纸,将人影拉得老长——二十位前朝旧臣围坐,杯盏相撞的脆响里,混着老将军拍案的怒喝:"当年皇后娘娘分明是被诬陷!"
楚昭端着酒盏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中微微发抖的中年文官——那是林怀远安插的细作。
他垂眸抿了口酒,酒液在喉间烧出一条火线:"王妃前日在烬火塔说,已寻到先皇暴毙的人证。"
满座皆静。
沈烬放下酒盏,金焰在掌心流转如活物:"三日后,我会在金銮殿当众出示证物。"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人心上,"届时,真凶是谁......"
"自会水落石出。"楚昭接得自然,目光扫过细作发白的指尖,"各位且看,这潭污水,该清了。"
次日卯时,晨雾还未散尽,门房的通报声就撞进了偏院:"王妃,有位自称'故人'的先生求见,说有关于弑君案的新线索。"
沈烬正在擦拭那把淬了鹤顶红的匕首,闻言抬眼——窗纸上映着个清瘦人影,左手拇指习惯性摩挲着袖口,是夜影"谋士"组特有的暗号。
她冲楚昭挑眉,金焰在袖中跃动如雀:"请他进来。"
暗影谋士掀帘而入时,沈烬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林怀远书房的味道。
他穿着青衫,腰间挂着玉扳指,作态一揖:"草民见过九皇子、王妃。"抬头时,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草民有证据,能指认当年毒杀先皇的真凶。"
"哦?"楚昭倚在软榻上,指尖敲着茶盏,"什么证据?"
暗影谋士从怀中取出个檀木匣,打开时,里面躺着半块带血的玉佩:"这是先皇暴毙那晚,刺客遗落的。"他的指尖在玉佩上划过,"上面的龙纹,是......"
"是林相府的私印。"沈烬突然截断他的话,金焰"啪"地炸碎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暗影谋士脚边,"龙纹尾端缺了颗星子,林相最爱的玉扳指,恰好也缺颗星子。"
暗影谋士的脸瞬间煞白。
楚昭起身逼近,玄色大氅像张开的猎网:"你以为用伪造的玉佩引我们去查林相,就能转移视线?"他扣住暗影谋士的手腕,指腹按在对方脉搏上,"夜影的人,脉息里总带着蛊虫的震颤——你今早服了定魂散,怕露馅?"
"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暗影谋士瘫软在地,冷汗浸透了青衫。
沈烬蹲下身,金焰在掌心凝成小剑,剑尖抵住他喉结:"因为从老厨子开口的那一刻,这场局就不是你们布的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不知道,这场棋局早已被我们看穿。"
火精灵突然从她发间窜起,透明的身体剧烈颤动,小爪子指向窗外——晨雾里,传来极轻的弦响,像春蚕啃食桑叶。
沈烬抬头,与楚昭对视一眼。
他的指尖按在腰间剑柄上,眼底翻涌的暗潮比烬火更炽烈。
而远处城郊的芦苇荡里,一支淬毒的箭簇正泛着冷光,瞄准了即将开启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