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镜的幽蓝雾气还在缓缓盘旋,光明使者指尖的青玉简泛着温润的光,像一滴凝固的春水。

沈烬望着那枚玉简,喉间的腥甜还未散尽,却先尝到了一丝涩意——三百年的因果,竟要靠这样一枚巴掌大的玉片来补全?

"这是'双生契约'的残卷。"光明使者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玉,他屈指一弹,玉简便轻轻落在沈烬摊开的掌心。

沈烬触到玉身的刹那,腕间火纹突然发烫,像是被什么唤醒的活物。"唯有真正接受彼此命运的人,才能激活它的力量。"

火精灵"刷"地从她发间窜出来,翅膀拍得噼啪响,小爪子扒着玉简边缘:"这纹路!

和你烬火里的金脉一模一样!

肯定能镇住诅咒!"它圆溜溜的眼睛转得飞快,尾巴尖烧着小火星,"快翻开快翻开!"

沈烬垂眸,指腹抚过玉简表面的金纹——那些细若游丝的纹路,竟与她昨夜在楚昭命魂里看到的暗线分毫不差。

她抬头看楚昭,后者正盯着她掌心的玉简,玄铁剑还斜插在地上,剑刃上的血珠顺着青石板缝往下淌,像一串未干的叹息。

"无论前世如何,"楚昭突然伸手,指节擦过她沾血的手背,温度比她想象中烫,"这一世,我愿与你共承命运。"他的声音低哑,像是喉间滚过碎玉,沈烬看见他眼尾的红痕——方才替她擦血时,自己的指甲在他手背划了道浅伤,此刻正渗着淡红的血珠。

火精灵"啾"地一声窜上楚昭肩头,用翅膀拍他的耳垂:"呆子快贴手!

契文要双人血契启动的!"

沈烬低头翻开玉简,泛黄的契文在幽蓝雾气里浮起金芒,一行行古篆如活了般游向她眼底。

她深吸一口气,掌心向上覆住楚昭的手。

他的掌心有薄茧,是握剑多年的痕迹,此刻却烫得惊人,像块刚出炉的玄铁。

"以命魂为引,以血火为契——"沈烬开口,声音因紧张而发颤。

楚昭的拇指轻轻摩挲她腕间火纹,像是在安抚一头不安分的小兽。

两人的声音渐渐重合,"断前世劫,续今生缘,同承天罚,共赴黄泉。"

空气里"嗡"地一声,赤色符文突然从地面腾起,如群蝶绕着两人旋转。

沈烬的烬火不受控地从指尖窜出,却没有灼痛的灼烧感,反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托住,与楚昭剑上的淡金血光缠绕,织成一张光网。

"看脑海!"火精灵的尖叫被符文的嗡鸣盖过。

沈烬眼前突然闪过刺目的白光——她看见自己站在云端,周身燃着九转神火,发间的凤凰金簪闪着灼眼的光。"焰神之后,竟敢逆天改命?"炸雷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怀里的婴儿突然啼哭,那眉眼与楚昭有七分相似。

天罚的雷火劈下来时,她将婴儿塞进云层裂隙,自己却被锁进轮回。

下一幕,她跪在焦土上,面前是烧成黑炭的宫殿,楚昭的剑从背后刺穿她心口——但那不是他的眼神,是空洞的,像被什么东西操控的提线木偶。

"不!"沈烬喉间溢出呜咽,指尖的火纹灼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楚昭的手突然收紧,将她整个人拽进怀里。

她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像擂在战鼓上的马蹄:"我在,沈烬,我在。"

符文突然暴涨三尺,在两人头顶凝成一只火凤与金龙交缠的图腾。

沈烬的意识被拽得更深处,看见一座开满曼珠沙华的忘川河畔,有个穿玄衣的男子跪在桥头,掌心淌着血,在三生石上刻字——每一道血痕都带着灼人的温度,正是楚昭命魂里的暗线。

"我愿入轮回,受七世情劫,"那男子的声音与楚昭重合,"换她一世清醒。"

沈烬的眼泪砸在楚昭衣襟上,烫得他浑身一震。

她仰头看他,他眼底也有水光,却笑得像极了三百年前那座桃花树下,替她捡凤簪的少年:"我就说...这一世,我的心由我自己管。"

青铜镜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幽蓝雾气全部涌进两人交握的掌心。

火精灵在光网外蹦跳,翅膀上的火星连成一串:"要成了要成了!

诅咒要解——"

一声极轻的琴音突然刺破符文的嗡鸣。

沈烬的后颈寒毛根根竖起。

那琴音太熟悉了,像极了魔音妖女方才用的调子,却比之前更阴鸷,像毒蛇吐信时的嘶响。

她转头看向门口,方才刺客撤退的阴影里,有团幽绿的光正缓缓凝聚,像极了妖女眼底未散的毒。

楚昭的玄铁剑"嗡"地离鞘,带起一阵冷风。

他将沈烬护在身后,剑尖直指阴影:"谁?"

阴影里传来低笑,带着几分沙哑的甜腻:"小两口浓情蜜意的,倒让奴家瞧得入神了。"

魔音妖女的身影从黑暗中步出,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却笑得比方才更艳,腕间银铃轻响:"只是...这契约要是成了,多没意思呀。"

她指尖的银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轻轻一挑——

魔音妖女银弦轻颤的刹那,沈烬耳中嗡鸣如雷。

那琴音裹着阴寒的气,顺着耳道直钻脑海,像是有人拿着烧红的细针在挑她的记忆——焦黑的宫墙、刺鼻的血腥味、母亲被拖走时染血的护甲,这些被她用冰碴子封在心底的画面,突然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出来。

"阿烬,快跑!"

沈母的尖叫刺破幻境。

沈烬低头,看见自己十二岁的身体正缩在廊柱后,鲜血顺着廊下的汉白玉台阶往下淌,染红了她素白的裙角。

父亲的玄色官服被砍成碎片,半张脸都被刀豁开,却还在挣扎着往她这边爬,指节抠进青石板缝里,带出一道道血痕:"走...去镜渊..."

"不——"沈烬踉跄后退,掌心的玉简"啪"地掉在地上。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痛,只有眼泪不受控地涌出来。

三百年了,她以为自己早把这夜的恐惧熬成了淬毒的刃,可此刻站在记忆里的火场中,她还是那个只会发抖的小女儿。

楚昭的手在她腕间收紧。

他能清晰感觉到她的脉搏在狂跳,像濒死的蝴蝶。

方才还缠绕交叠的赤金符文突然变得支离破碎,空中的火凤图腾尾巴都在发颤。

他转头看向魔音妖女,玄铁剑上的血光暴涨三寸:"你对她用了什么?"

"不过是帮她重温旧梦罢了~"妖女舔了舔唇,银弦在指尖转出一朵小花,"沈姑娘不是最恨这夜么?

让她再尝尝看着亲人死在眼前的滋味,契约自然就断了——"

"住口!"楚昭的剑刃擦着妖女耳垂劈下,在墙上砍出半寸深的裂痕。

他的指尖抵住沈烬后颈的命门,内力如热泉般灌进去:"沈烬,听我说!

这是幻境!

你现在握着我的手,我们在镜渊殿,正在签双生契约!"

但沈烬听不见。

她的意识陷在记忆里更深的地方。

十二岁的自己终于从廊柱后冲出来,扑向父亲逐渐冷却的尸体,却被叛军一刀砍在肩头。

鲜血溅在她脸上,她望着母亲被拖上囚车时绝望的眼神,突然想起今日晨起母亲还在给她梳头发,说等及笄那日要送她一支凤凰金簪——

"那不是真的!"楚昭吼出声,另一只手按上她心口。

他能感觉到她的心在剧烈收缩,像是要把自己绞碎。

他咬开指尖,将血珠按在她眉心:"你现在是楚王妃,是能操控烬火的强者,不是当年那个躲在柱子后的小女儿!"

沈烬的睫毛剧烈颤动。

幻境里,叛军的刀再次劈下来,她却突然看清了那刀上的纹路——和方才刺客用的刀完全不同。

记忆里父亲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像是被人用线牵着的傀儡:"阿烬,你该恨的是我..."

"不!"沈烬尖叫着睁开眼。

她看见楚昭染血的指尖按在自己眉心,他的玄铁剑还悬在半空,剑身上映着她泛红的眼尾。

魔音妖女的银弦还在颤动,可那些催命的琴音,此刻听起来像破了洞的箫,刺耳又滑稽。

"你醒了?"楚昭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哑得像砂纸。

他的手背被沈烬刚才无意识的火焰灼出一道红痕,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轻松,"我就知道,我的王妃没那么容易被打倒。"

沈烬低头,看见两人交握的手还泛着金红交织的光。

方才掉在地上的玉简不知何时飞回她掌心,那些古篆正像活物般往两人皮肤里钻。

火精灵扑棱着翅膀撞向魔音妖女,小爪子上燃着小火星:"坏女人!

烧你尾巴!"

妖女慌忙后退,银弦"铮"地绷断一根。

她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转身就要往阴影里钻。

楚昭的剑却先一步钉在她脚边:"想走?"

"算你们狠!"妖女咬碎嘴里的药丸,一团黑雾裹住她的身子。

等黑雾散尽,只剩满地银铃和半截带血的袖角。

"让她跑了。"楚昭皱眉,却没追。

他的注意力全在沈烬身上——她的腕间火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原本灼人的温度变得像春夜的风。

"契约...成了?"沈烬轻声问。

她能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被温柔地托住了,像是漂泊多年的船终于靠了岸。

楚昭的心跳声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和她自己的心跳分毫不差。

"成了。"光明使者的声音从青铜镜后传来。

他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身侧,青玉简在他掌心流转着温润的光,"双生契约以命魂为引,你们现在气息相连,祸福同当。"

沈烬抬头看楚昭。

他眼尾的红痕还没消,却笑得像当年在桃花树下替她捡凤簪的少年。

她伸手碰了碰他手背的灼痕,烬火从指尖涌出,却没像以前那样灼烧皮肤,反而像温水般替他消肿:"疼吗?"

"不疼。"楚昭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现在只有这里,跳得有点快。"

火精灵扑到两人肩头,尾巴上的火星连成爱心形状:"笨蛋们快看!

诅咒的黑纹变浅啦!"

沈烬低头,看见自己腕间原本如蛇般缠绕的诅咒纹路,此刻正淡成若有若无的影子。

她突然想起幻境里楚昭说的话:"你的仇恨不该成为束缚我们的枷锁。"

她轻轻笑了:"这一世,我不再孤军奋战。"

青铜镜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幽蓝雾气凝成一道光,没入两人眉心。

光明使者望着他们交握的手,眼底浮起一丝忧虑:"双生之力虽能压制诅咒,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夜风掀起窗纱,带进来一缕若有若无的异香。

沈烬突然皱起眉——那是她熟悉的,林怀远书房里沉水香的味道。

她抬头看向楚昭,他也正看着她,眼底有同样的警惕。

"怎么了?"楚昭问。

"没事。"沈烬摇头,将手更紧地握在他掌心里。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烬火在轻轻跃动,不再是以前那种要烧穿她的暴戾,倒像是在回应什么。

双生契约既成,但他们是否真的准备好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风暴?

沈烬摸了摸腕间变淡的诅咒纹路,突然想起幻境里楚昭刻在三生石上的血字:"我愿入轮回,受七世情劫,换她一世清醒。"

这一世,换我陪你。她在心里说。

窗外,一轮残月正缓缓爬上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