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朱雀大街被日光蒸出甜腻气息,糖球摊前的铜锅正咕嘟咕嘟翻着琥珀色糖泡。白若雪垂眸拨弄着竹筷,指尖沾着的糖霜在日光下泛着细雪般的光泽,忽听得人群外一声破锣般的叫嚷:"都来看!安远郡主赚黑心钱啦!"

王二麻子挤开三层人墙,油腻的毡帽险些蹭到糖锅沿。他三角眼滴溜溜乱转,唾沫星子混着市井浊气溅在青石板上:"昨儿个丞相府的马车停在她铺子后门半盏茶功夫,转眼就抬出十箱银元宝!"话音未落,围观的商贩们顿时炸了锅,卖胡饼的张老汉把案板拍得震天响:"难怪她这糖球卖得比别家贵两文,原来是拿了见不得光的钱!"

白若雪执筷的手顿了顿,竹筷在糖液里划出半圈涟漪。她抬眼时,睫毛上还凝着点晶莹的糖丝,唇角却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竟有这事?"纤长手指慢悠悠捏起块刚出锅的糖球,琥珀糖壳在指尖晃出细碎金光,"那十箱元宝倒是少了,本郡主前儿个收的,可是足二十箱。"

人群霎时静得能听见糖泡破裂的轻响。卖花的柳娘攥着绢子的手都在发抖:"郡...郡主您这话是..."白若雪将糖球放入釉彩瓷盘,指尖蹭过盘沿时留下道糖渍:"怎么,赚得多些,倒成了罪证?"她忽然扬起声线,清脆如檐角风铃:"不瞒各位,本郡主最近确是发了财,正打算在京郊置些产业。"

说着,她竟从围裙兜里掏出锭赤金,在掌心掂了掂。那金锭成色极足,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王二麻子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下。白若雪笑意更深:"哪位若能荐得好地皮,中介费五两银子。若是地界合心,另有重赏。"

李四挠着后脑勺往前凑了凑:"郡主,那谣言..."白若雪用竹筷敲了敲铜锅边缘,清越声响盖过喧嚣:"谣言?"她扫过人群中各色惊疑不定的面孔,眼波流转间似有慧光闪动,"诸位可知,这京城里最不值钱的是口水,最值钱的却是..."她故意顿了顿,看着王二麻子的鼻尖几乎要碰到糖锅,才慢悠悠吐出三个字,"——瞎话儿。"

翌日清晨,糖球摊前竖起块桐木招牌,隶书"求购腴地"四字旁,歪歪扭扭画着个装满元宝的钱袋。王大娘摇着洒金团扇过来时,白若雪正蹲在地上拨弄蚂蚁,围裙上还沾着昨夜熬糖的焦痕。

"郡主瞧瞧我这块地,"王大娘指着胡同口那片长满青苔的空地,"虽说临着巷子,但进深足有两丈,卖您十两银子,划算吧?"白若雪用竹枝戳着蚂蚁洞,头也不抬:"这地临着张屠户的肉铺,夏日里腥气能飘三条街,十两?"她忽然抬眼,眸光锐利如刀,"王大娘前儿个在茶楼说,这地底下埋着前朝贪官的赃款,可是真的?"

王大娘脸色骤变,团扇摇得像个风车:"郡主听谁说的浑话..."白若雪却咯咯笑起来,从袖中摸出五两碎银拍在石桌上:"中介费五两,地钱五两。您若肯卖,这银子便是您的。"王大娘盯着银子,又看看白若雪笃定的眼神,跺脚时绣花鞋差点甩出:"哪有这样砍价的!罢罢罢,算我便宜了你这小妮子!"

待王大娘攥着银子骂骂咧咧走远,丞相府的小厮才鬼鬼祟祟凑过来。他穿着半旧的青布褂子,袖口磨得发亮:"郡主,我家相爷有块地在西郊外,原是打算建别院的..."白若雪咬开颗糖球,糖汁在齿间迸开甜意:"可是那片挨着乱葬岗的荒地?"

小厮惊得后退半步,白若雪却晃了晃糖棍:"我知道那地风水不好,常有孤魂野鬼作祟。"她忽然压低声音,"但听说每逢月圆,乱葬岗会飘来异香,可是真的?"小厮脸色煞白,连连摆手:"小的不知...郡主若不嫌弃,五两银子便卖..."白若雪却摇摇头:"荒地五两,中介费五两,十两成交。"她掏出算盘噼啪拨弄,"另外,回去告诉丞相,下次再让府里厨子来偷学糖球方子,可得多付些'学费'。"

日头偏西时,南宫翎的玄色披风扫过青石板路。他勒住缰绳,墨玉般的眸子落在糖球摊前那个忙得团团转的身影上。白若雪正踮脚给个娃娃递糖球,围裙带子散了都不知,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倒比平日多了分鲜活气。

"又在耍什么把戏?"南宫翎翻身下马,玄色靴底碾过颗滚落的糖球,脆响惊得白若雪回头。她见状扑哧笑出声,拈起串裹着芝麻的糖球递过去:"将军尝尝?新熬的麦芽糖,甜过江南春。"

南宫翎接过糖球,却没立刻吃,目光落在她摊前堆着的地契上:"买这么多地,是要把糖球摊子摆遍京城?"白若雪擦着手走到他身边,忽然凑近他耳畔:"我要建个糖球工厂,让全天下的娃娃都能吃到我的糖球。"她的气息带着糖霜的甜,拂过南宫翎耳垂时,他握着糖球的手紧了紧。

"工厂?"南宫翎挑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糖球上的芝麻粒,"倒是听说过兵器厂、绸缎坊,这糖球工厂是何模样?"白若雪眼睛一亮,掰着手指算起账来:"这边建熬糖的作坊,那边搭晾糖球的架子,再请上百十个手脚麻利的妇人,从揉糖到裹芝麻都分着来..."她越说越兴奋,忽然抓住南宫翎的手腕,"将军可愿投资?将来分红给你买全京城的糖葫芦!"

南宫翎低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下,却故意板起脸:"本王要那劳什子糖葫芦作甚?"他忽然凑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本王只要..."话未说完,白若雪已笑着躲开,将半串糖球塞进他嘴里:"将军先尝尝甜头再说!"

躲在马后的墨影默默掏出小本本,借着马背遮掩飞快书写:"戌时三刻,将军第N次试图说情话被打断;戌时四刻,将军被投喂糖球,耳根泛红持续一炷香。建议:下次带束带刺的玫瑰,看郡主还敢不敢躲。"

三日后的酉时,白若雪在醉仙楼摆了桌酒。前来赴宴的除了王大娘和丞相府小厮,还有个扛着锄头的李四。桌上摆着三摞地契,白若雪拎着酒壶挨个儿斟酒:"诸位可知道,为何本郡主愿出中介费买你们的地?"

王大娘盯着酒杯里的银子反光:"郡主心善..."白若雪却摇摇头,指着第一份地契:"王大娘的地临着肉铺,看似腥臭,实则靠近东市最大的牲**易市场。将来工厂熬糖用的猪油,从隔壁肉铺就能直接运来,省了多少脚力钱?"她又拿起第二份地契,"丞相府的荒地虽挨着乱葬岗,可我早让人探过,那地下埋着温泉管道,稍加修葺便是天然暖房,冬天熬糖都不用生炭火。"

李四惊得把酒杯砸在桌上:"郡主怎知我家那荒地...前儿个我爹掘井时,确是挖出些温热的泉水!"白若雪狡黠一笑:"你前儿个在茶馆说'那地太远没人要',可没说掘井的事。"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震惊的面孔,"谣言这东西,就像糖锅里的泡泡,看着虚浮,底下却熬着真材实料。你们说的每句'不好',在我听来都是宝贝。"

正说着,税务官黑着脸闯了进来,手里挥着本账册:"安远郡主!你这账上'中介费支出三十两'是何名目?还有这'战神大人蹭吃蹭喝欠账二十两',堂堂镇国将军岂会..."话未说完,南宫翎已掀帘而入,玄色披风上还沾着城外的尘土。他看了眼账册,默默从袖中摸出锭银子拍在桌上:"本王欠的账,自然要还。"

白若雪见状笑得眉眼弯弯,伸手就要去拿银子,却被南宫翎反手握住手腕。他指尖微凉,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银子可以还,只是..."他忽然凑近她耳畔,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闻,"本王昨夜梦见你用糖霜在地上写婚书,这笔'梦费',郡主打算何时还?"

半月后的清晨,京城东市响起震耳的鞭炮声。白若雪的"雪糖坊"正式开张,挨着市集的地做了前铺,朱漆招牌上画着颗巨大的糖球;靠近战神府的地改作仓库,青砖墙上爬满了新栽的蔷薇;那片荒地则建起了三间暖房,温泉水顺着陶管流入熬糖的铜锅,蒸腾的热气里都飘着甜香。

丞相府的马车停在暖房外,丞相捻着胡须直叹气:"早知那荒地有温泉,便是一百两我也不卖..."话未说完,就见白若雪穿着簇新的藕荷色襦裙出来,身后跟着个脸红到耳根的南宫翎。

"丞相大人可是来买糖球?"白若雪递过串裹着核桃碎的糖球,"新出的方子,甜而不腻。"丞相看着她身后正在指挥仆役搬暖房玻璃的南宫翎,忽然恍然大悟:"你买这地,原是为了给将军修暖房泡汤?"

白若雪眨眨眼,从袖中掏出张地契:"不止呢。"她指着远处那片刚圈起来的空地,"我打算在那建座宅子,前院做糖球博物馆,后院挖个温泉池子,冬天能在池子里煮糖球..."她忽然拽了拽南宫翎的袖子,"将军说,要在池边种满红梅,花开时像落了满池红霞。"

南宫翎被她拽得一个趔趄,耳尖红得比糖球还亮。他咳嗽两声,从怀中掏出个锦盒:"本王...本王用西市那片梨园换你这糖球坊的半成股份,外加..."他忽然凑近她耳边,声音低得像羽毛拂过,"外加本王这个人,郡主可愿收?"

白若雪接过锦盒打开,里面躺着块刻着"南宫翎赠"的玉牌,玉牌背面却歪歪扭扭刻着颗糖球。她忍不住笑出声,踮脚在他耳边回了句:"换你可以,不过得再加十车糖葫芦,要裹最新鲜的山楂!"

躲在暖房后的墨影飞速记录:"将军今日成就:1. 用梨园换未婚妻;2. 玉牌刻糖球被嘲笑;3. 成功被拽袖子。下一步计划:在新建的宅子里挖两个温泉池,一个给郡主煮糖球,一个...嗯,留给将军和郡主一起泡。"

暮春的风卷着糖霜香掠过朱雀大街,曾经的谣言早已化作筑梦的金砖。当夕阳为"雪糖坊"的飞檐镀上金边时,白若雪正挽着南宫翎的手看工匠绘制宅地蓝图,笔尖划过处,未来的婚房图纸上,隐约能看见角落里画着个小小的糖球摊,摊前立着个穿玄甲的将军,正笨拙地帮郡主裹着糖霜。而京城的百姓们嚼着甜美的糖球,又开始流传新的故事——说安远郡主能用谣言熬糖,连战神将军的心,都被她用糖霜粘得牢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