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在任家小院门前停稳时,任佳悦踩着崭新的小皮鞋下了自行车。

"慢点儿。"陆州远手忙脚乱地提着网兜跟在后头。

任母闻声从厨房出来,崭新的列宁棉袄,精神干练。

老太太高兴的迎上来:

"来就来,带这些做什么!"

布满皱纹的手,已经利落地接过网兜,盯着孙女的脸仔细端详。

任佳悦被看得耳根发热,任母这才松了口气似的拍拍她:

"气色还好。

进屋吧,你三婶今儿亲自下厨。"

厨房门帘掀开,钱朵朵探出半个身子。

她脸上沾着面粉,乌黑的辫子随意搭在肩上,围裙带子在腰间勒出纤细的弧度。

"佳悦来啦?"朵朵绿茶眼弯成月牙,笑着打招呼,转头朝里屋喊,

"锦玉!你佳悦姐来了!"

四个小萝卜头从她身后窜出来,任锦居手里还举着擀面杖:

"佳悦姐!我包元宝饺子给你吃!"

任锦玉拉着堂姐进了里屋卧室,从柜子里取出两件呢子大衣。

呢料抖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栀子香飘散开来。

"这是..."任佳悦的指尖在衣料上流连,羊毛细腻的触感让她想起小时候,妈妈给她买过的呢子大衣。

"托人在海城捎的。"任锦玉面不改色地撒着谎,手指灵巧地帮堂姐穿上,"正好合身。"

其实这两件衣服是任锦空间里屯的,以前钱朵朵给任锦玉买的,任锦玉还没有穿过。

任佳悦望向穿衣镜,深红色的羊毛呢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衬得她肤色都明亮了几分。

任锦玉站在身后为她整理衣领,纤细的手腕在阳光下近乎透明,手指泛着淡淡的粉色,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任佳悦看了眼自己粗糙的双手,上面还有洗碗时留下的划痕。

任佳悦不着痕迹地把手缩进袖子里,呢料柔软的触感,让任佳悦心里的酸涩越发明显。

"真合适。"任佳悦唇角勉强扬起喜悦的弧度,镜中倒映出她微微发红的眼眶。

这样一件在华侨商店要花去,普通工人三个月工资的呢子大衣,任锦玉就这样随手送出了两件。

而她结婚时最体面的衣服,还是三婶送的红裙子。

任佳悦不着痕迹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那点刺痛感勉强压下了心头翻涌的酸涩嫉妒。

堂屋里,陆州远正襟危坐地听着任卫国训话。

这位铁血师长说着说着,眼睛不住地往厨房瞟。

"三叔..."陆州远刚开口,就见任卫国突然站起来。

"水开了!"任卫国箭步冲进厨房,"朵朵你别碰!我来端!"

透过门帘缝隙,陆州远看见这位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师长,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用毛巾垫着锅耳,倒热水。

任锦居凑了过来,小大人似的拍拍陆州远的肩膀,茶言茶语的道:

"姐夫,学着点。"

说完还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任卫国倒完热水回到堂屋后,跟陆州远说了两句话,还时不时瞥向厨房。

任卫国看了眼陆州远,精明的眸子闪过什么,站起身又跑向厨房。

"州远啊,你先坐会儿。"

三叔匆匆撂下这句话,就急吼吼地冲进厨房,

"朵朵,这面我来揉!"

任佳悦透过半开的厨房门,看见三叔正帮三婶揉面。

三叔此刻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军装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三婶钱朵朵系着碎花围裙站在一旁,纤细的手指上沾着面粉,指挥者首长揉面:

"水再加点...对,就这样揉..."

任佳悦注意到,三叔揉面的力度在三婶指导时,都轻柔了几分。

堂屋里任奶奶招待陆州远,笑着说:

“州远,喝茶,别见外!”

任母和陆州远边喝茶,边透过门缝看着厨房里的场景。

四个小崽子排成一排包饺子,任卫国揉面擀面皮,钱朵朵在旁边指挥。

当热腾腾的饺子出锅时,三叔挡在三婶前面:

"烫!我来端!"

他粗粝的大手稳稳端起白瓷盘,向堂屋的餐桌走去。

陆州远呆立在餐桌旁,被一系列操作,整的一愣一愣的。

这位新姑爷显然,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谁能想到铁血师长在家竟是这般模样?

"陆州远不知道的是,首长晚上也给媳妇洗裤衩哈哈!"

"愣着干什么?"三叔把一小盆饺子放在任佳悦面前,转头就对陆州远发号施令,

"给你媳妇夹饺子啊!

要挑肚儿圆的,那样的馅多!"

任佳悦低头看着夹饺子的陆州远,余光瞥见三叔正偷偷给三婶吹饺子。

"老任!"钱朵朵红着脸轻捶他肩膀,"孩子们都看着呢!"

任卫国这才发现全桌人都在盯着他看。

他非但不尴尬,反而理直气壮地把吹好的饺子放进钱朵朵碗里。

陆州远手忙脚乱地去夹饺子,筷子却不听使唤地打滑。

他偷瞄了眼任佳悦,发现妻子正盯着三叔三婶出神,眼里闪着他读不懂的情绪。

任奶奶不甘示弱,夹起一块鱼肉,越过半个桌子的人,放进钱朵朵碗里:

"朵朵啊,多吃点肉。"

四个小崽子绿茶病也来了,有样学样。

任锦居夹了块鱼肚子肉,要往奶奶碗里放。

任锦安夹筷子菜,也往奶奶碗里放:"奶奶吃菜!"

任锦业献宝似的递上自己夹的饺子:“奶奶吃饺子”。

任锦乐挤进来,直接夹了饺子放到姐姐碗里:"姐姐!吃饺子!"

任锦居又给任佳悦夹了筷子鱼肉:“佳悦姐,吃鱼!”

四个崽子给奶奶和姐姐们夹完菜,又各自都给妈妈夹了一筷子菜。

钱朵朵被投喂得应接不暇,任卫国脸色黑沉:

"别噎着我媳妇!我媳妇我照顾就行了,你们吃自己的!"

整顿饭下来,陆州远只会机械地给任佳悦夹菜。

他的目光不时在三叔和三婶之间游移,还有任家会看眼色的四个崽子。

直到饭后四个弟弟抢着收拾碗筷时,陆州远才如梦初醒般拉住任佳悦的手,声音压得极低:

"佳悦,我是不是..."

他没说完的话悬在半空,但任佳悦听懂了。

她看着三叔正用粗糙的指腹擦去三婶脸颊上的菜叶子,忽然觉得眼眶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