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床榻比相国寺的硬板床柔软百倍,萧景琰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手腕上的檀木佛珠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那个白发佛子的温度。
"荒谬。"萧景琰猛地坐起身,一把扯下佛珠扔在枕边。回宫三日,他竟还想着那个和尚。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景琰警觉地抓起床头的佩剑,几乎同时,殿门被猛地推开。
"殿下!大事不好!"他的贴身侍卫赵风满身是血冲进来,"二皇子带兵围了东宫,说您勾结北境谋反!"
萧景琰脑中嗡的一声。他早知萧景恒觊觎太子之位,却没想到对方敢如此明目张胆发动宫变。
"父皇呢?"
"陛下...陛下已经下了口谕,废黜您的太子之位。"赵风跪倒在地,"殿下,东宫卫队大半已被收买,我们...我们撑不到天亮了。"
萧景琰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他迅速穿戴整齐,从暗格中取出兵符和密信塞入怀中:"召集还能信任的人,从密道走。"
话音未落,殿外已传来喊杀声。萧景琰刚冲出寝殿,就见数十名禁军持刀逼近,为首的正是二皇子萧景恒。
"皇兄这是要去哪儿啊?"萧景恒一身戎装,笑得志得意满,"父皇有旨,请您去冷宫暂住呢。"
萧景琰冷笑:"假传圣旨,萧景恒,你胆子不小。"
"是不是假传,皇兄去问问父皇不就知道了?"萧景恒一挥手,禁军立刻围了上来,"不过父皇现在龙体欠安,怕是没力气见您了。"
萧景琰心下一沉。父皇被控制了。他迅速扫视四周——东宫卫队倒戈大半,赵风重伤,自己寡不敌众...
"本宫跟你们走。"他突然收剑入鞘,"但有一个条件。"
萧景恒挑眉:"阶下囚也配谈条件?"
"本宫手上握着北境三军的兵符。"萧景琰冷笑,"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三十万大军即刻南下。你确定要冒险?"
这自然是虚张声势。兵符确实在他手中,但调动大军需要皇帝印玺配合。不过看萧景恒瞬间变色的脸,这招奏效了。
"带他去冷宫!严加看管!"萧景恒咬牙切齿,"别让他接触任何人!"
——
冷宫比萧景琰记忆中的更加阴冷潮湿。七岁那年,他曾因顶撞贵妃被关在这里三天三夜。如今故地重游,竟是以废太子的身份。
守卫每两个时辰换一次岗,窗户被木条封死,每日只有一个聋哑老仆送饭。萧景琰试过所有方法,都无法传递消息出去。
第三天夜里,萧景琰正借着月光研究如何撬开窗条,突然发现今日的饭篮底下压着一张字条。他心跳加速,迅速藏入袖中。
待守卫换岗后,他才敢取出查看。字迹清瘦峻拔,只有寥寥数字:
「持佛珠,念心经,待机缘」
明尘!萧景琰猛地攥紧字条。这和尚如何得知他落难?又如何能将消息传入这铜墙铁壁的冷宫?
他急忙从枕下取出那串佛珠,对着月光仔细检查。每颗珠子上都刻着细小的莲花纹,看似寻常,但当他转动到特定角度时,某些纹路会反射出异常的光泽。
"这是..."萧景琰眯起眼,发现那些反光的纹路连在一起,竟形成一幅简略的皇宫地图,其中一条隐秘路径被特别标出。
接下来的每一天,饭篮里都会藏有新的字条,有时是守卫巡逻的时间表,有时是密道机关的解法。萧景琰按捺住狂跳的心,等待着那个"机缘"。
——
第七日深夜,萧景琰被一阵异响惊醒。他警觉地坐起,看见一道白影无声地滑入室内。
"谁?"
"嘘。"来人轻声道,白发在月光下如银河流泻。
萧景琰几乎窒息:"明尘?你怎么..."
明尘迅速贴近,一根手指轻按在他唇上。那指尖微凉,带着熟悉的檀香。萧景琰突然发现明尘并非穿着僧袍,而是一身夜行衣,腰间还配着一柄短剑。
"跟我走。"明尘在他耳边低语,呼吸扫过耳廓,"别出声。"
萧景琰有千百个疑问,但眼下逃命要紧。他点点头,跟着明尘悄无声息地溜出冷宫。明尘对皇宫布局似乎了如指掌,带着他避开所有巡逻,来到一处荒废的偏殿。
"这里有密道通往外城。"明尘移开一副壁画,露出后面的机关,"殿下先请。"
萧景琰却站着不动:"你究竟是什么人?一个和尚怎么会懂皇宫密道?又为什么要冒险救本宫?"
明尘沉默片刻:"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那就长话短说。"
月光从窗棂斜射进来,照在明尘半边脸上。萧景琰这才发现他嘴角有血迹,衣领也被利器划破一道口子。
"你受伤了?"
"小伤。"明尘抹去血迹,"殿下若再耽搁,我们都要葬身于此。"
萧景琰咬牙,终究还是钻入了密道。密道狭窄阴暗,两人不得不弯腰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丝光亮。
"到了。"明尘推开伪装成石块的暗门,"外面有马。"
新鲜空气扑面而来,萧景琰贪婪地深吸一口。他们已到城外一处山林,两匹骏马拴在树下。
"上马。"明尘解开缰绳,"天亮前必须赶到安全处。"
萧景琰翻身上马,却见明尘动作略显迟缓,上马时眉头紧蹙。伤得不轻啊,这和尚。
两骑趁着月色飞驰。萧景琰有满腹疑问,但风声呼啸,不便交谈。直到东方泛白,他们才在一处隐蔽的山庄前停下。
山庄不大,但布局精巧,四周林木环绕,极易防守。明尘下马时身形一晃,被萧景琰一把扶住。
"伤到哪里了?"萧景琰不由分说扯开他的衣领,倒吸一口冷气——明尘右肩一道剑伤深可见骨,血已浸透半边衣衫。
"无妨。"明尘试图挣脱,"先进去..."
"闭嘴!"萧景琰怒吼,"伤成这样还逞强!"
他半扶半抱地把明尘弄进内室,翻箱倒柜找伤药。明尘虚弱地指向一个柜子:"青色瓷瓶...红色木盒..."
萧景琰手忙脚乱地配好药,回头却见明尘已经自行脱去上衣,露出白皙精瘦的上身。除了新伤,还有几道旧疤纵横交错,最醒目的是左胸一处箭伤,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你..."萧景琰喉头发紧,"到底经历过什么?"
明尘闭目不答。萧景琰也不再问,专心为他清理伤口。剑伤虽深但未伤及要害,只是失血过多。包扎完毕,明尘的脸色已白如宣纸。
"睡吧。"萧景琰扶他躺下,"本宫守着。"
明尘却抓住他的手腕:"殿下...也需休息..."
话音未落,人已昏睡过去。萧景琰轻叹一声,却没有离开。他坐在床边,目光扫过明尘安静的睡颜,落在那头散开的白发上。
如此近的距离,他能看清明尘每一根睫毛投下的阴影,能听见他微弱的呼吸声。这个在相国寺初遇时清冷如雪的佛子,如今为他伤重至此,却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萧景琰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拂开明尘额前一缕散发。指尖触到皮肤的瞬间,明尘突然睁眼,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那双平日清冷的眼睛此刻漆黑如墨,里面翻涌着萧景琰从未见过的情绪——执着、痛苦、还有某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景琰..."明尘声音沙哑,"别走..."
萧景琰心头一震。这是明尘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未及回应,明尘又陷入昏迷,手却仍死死抓着他。
窗外,天已大亮。
——
萧景琰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另一间卧房的床上。他竟不知何时睡着了。起身查看,山庄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轻微的劈柴声。
循声找去,他在后院看到了正在劈柴的明尘。佛子换了一身素白布衣,动作利落,丝毫看不出昨日重伤的迹象。
"你..."萧景琰瞠目结舌,"伤好了?"
明尘放下斧头:"殿下醒了。灶上有粥。"
"本宫问你的伤!"
明尘轻抚右肩:"用了特制伤药,已无大碍。"
萧景琰大步上前,一把扯开他的衣领——伤口竟然真的结痂了,只有一道粉色的新疤。
"这是什么灵丹妙药?"
"相国寺秘方。"明尘系好衣襟,"殿下用过早膳后,贫僧有话要说。"
粥是清淡的白粥,配着几样山野小菜。萧景琰饿极了,连喝三碗才放下筷子。明尘一直静坐对面,等他吃完才开口。
"山庄很安全,殿下可在此暂避风头。"
"然后呢?"萧景琰冷笑,"做一辈子缩头乌龟?"
"贫僧已派人联络殿下旧部。"明尘递过一份名单,"这些都是仍忠于殿下的大臣。"
萧景琰扫了一眼,眉头紧锁:"就这几个?"
"朝堂之上,趋炎附势者众。"明尘淡淡道,"但这几位手握实权,足矣。"
萧景琰突然拍案而起:"够了!明尘,你到底是谁?一个和尚怎么会知道朝中派系?怎么能买下这样的山庄?又为什么冒险救本宫?"
明尘抬眸,眼神已恢复初见时的清明:"殿下可信贫僧?"
"本宫连你真实身份都不知道,谈何信任?"
"那便罢了。"明尘起身,"殿下只需知道,贫僧绝不会害您。至于其他...时机到了自会相告。"
萧景琰一把抓住他手腕:"现在就说!"
明尘轻轻一挣,萧景琰震惊地发现自己竟压制不住——这和尚的力气大得惊人。
"殿下好生休息。"明尘合十一礼,"三日后,会有人送来朝中消息。"
望着明尘离去的背影,萧景琰攥紧了拳头。这个他曾以为看透的佛子,如今浑身是谜。而最令他不安的是,自己竟然依然...信任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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