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霁放下手中的石杵，揉了揉酸胀的脖颈。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只有满月的光芒透过窗棂洒落进来，在药房的地板上画出银色的格子。他回头看了眼盘在药柜顶上的银鳞——这两年它又长大了不少，如今已有近三米长，碗口粗细，在月光下如同一件精致的银器。
"还剩最后一点就捣好了，你先睡吧。"白霁轻声道。
银鳞抬起头，圆瞳在黑暗中闪着微光。它缓缓游下药柜，在落地的瞬间，一阵银光如水波般掠过它的全身。光芒散去时，站在那里的已是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
"我帮你。"银鳞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蛇类特有的嘶嘶尾音。
白霁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继续捣药的动作。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大约半年前开始，银鳞偶尔会在夜间化作人形。最初只是短暂的一瞬，后来时间越来越长，如今已能维持数个时辰。两人从未正式谈论过这个变化，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银鳞的人形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肤色如月光般皎洁，一头银白长发垂至腰际，眼瞳仍是那种独特的圆形，虹膜呈现出淡金色。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眼角延伸出的银色纹路，如同精细描绘的花纹，一路蔓延到颈侧，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这些药材要磨成粉。"白霁指了指旁边的药钵，刻意不去看那双在黑暗中太过明亮的眼睛。
银鳞无声地接过药钵，手指修长有力。白霁偷偷瞥了一眼，发现他研磨的动作已经相当熟练——不像最初化形时那样笨拙，连最简单的工具都用不好。
"你进步很快。"白霁忍不住说。
银鳞嘴角微微上扬："因为你在教我。"
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下颌的弧度让人想起蛇类优雅的曲线。白霁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盯着看，赶紧移开视线，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发热。
两人沉默地工作了一会儿，药房内只有石杵与药钵碰撞的轻响。白霁能感觉到银鳞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像无形的触摸，让他后颈的汗毛微微竖起。
"好了。"白霁将最后一份药粉装进瓷瓶，塞好木塞，"明天百蛊会要用到这些，得早点休息。"
银鳞点点头，却没有立刻变回去的意思。他帮白霁收拾好工具，动作轻巧得像一只猫。月光下，他眼角和颈侧的纹路似乎比往常更加明显，泛着淡淡的蓝光。
"你的纹路..."白霁忍不住伸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银鳞颈侧时又停住了，"好像比以前更明显了。"
银鳞抓住白霁的手腕，将他的手掌贴在自己颈侧。白霁能感觉到那些纹路微微凸起，触感奇特，既不像疤痕也不像刺青，反而像是...鳞片的痕迹。
"它们在生长。"银鳞轻声说，"每次化形后都会更明显一些。"
白霁突然想起古籍上的记载："蛟龙化形，鳞纹现于肤，角生于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银鳞的头顶，果然在银发间发现了两个小小的突起，不过指甲盖大小，却已初具龙角的雏形。
"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了？"白霁轻声问。
银鳞松开他的手，眼神略显迷茫："不完全知道。只是有些...记忆碎片。水的感觉，风的声音，云上的光..."他顿了顿，"还有你的味道。"
"我的味道？"白霁挑眉。
"三年前，祭坛上。"银鳞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扩大，"你的血有一种特殊的香气，让我从混沌中醒来。"
白霁心头一震。他一直以为银鳞选择自己是偶然，现在看来，或许冥冥中自有定数。
窗外突然传来雷声，紧接着是雨点敲打竹叶的声响。起初只是零星几滴，很快便发展成瓢泼大雨。狂风呼啸着穿过寨子，吹得竹楼嘎吱作响。
"这场雨来得真突然。"白霁皱眉，"希望不会影响明天的行程。"
银鳞突然抬头，鼻翼微动："不对...这不是普通的雨。"
"什么？"
"水汽里有泥土和树叶腐烂的味道。"银鳞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上游可能爆发山洪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一般，远处传来沉闷的轰鸣，像是大地在呻吟。白霁冲到窗边，虽然看不到具体情况，但能感觉到脚下的竹楼在微微震动。
"我得去通知大巫师！"白霁转身就要往外跑，却被银鳞一把拉住。
"来不及了。"银鳞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洪水已经到寨子边缘了。"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传来，接着是人们的尖叫。白霁惊恐地看到远处的竹楼在洪水中如同玩具般被冲垮，浑浊的水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这边蔓延。
"我们得去高地！"白霁抓起药篓，将刚准备好的药瓶塞进去，"寨子后面的山崖..."
话音未落，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上竹楼。白霁脚下一空，整个人向后倒去。在坠落的瞬间，他感觉到银鳞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接着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
"抓紧我！"银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奇异的回音。
白霁睁开眼，震惊地发现银鳞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他的下半身拉长变形，覆盖上闪亮的银鳞，转眼间成了一条近五米长的蛇尾。人形的上半身与蛇尾相接，构成一幅既诡异又美丽的画面。
半人半蛇的银鳞用尾巴牢牢缠住白霁的腰，另一只手抓住窗框。竹楼在洪水中摇摇欲坠，发出可怕的断裂声。
"要塌了！"白霁喊道。
银鳞没有回答，只是收紧手臂，带着白霁猛地跃出窗外。他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汹涌的洪水中。白霁下意识屏住呼吸，却发现自己没有被水淹没——银鳞的尾巴以惊人的力量拍打着水面，让他们始终保持在洪水上方。
"抱紧我！"银鳞命令道，声音在水声中依然清晰。
白霁紧紧搂住银鳞的上身，能感觉到他背部肌肉的起伏。银鳞的蛇尾在水中灵活摆动，逆流而上，朝着寨子后方的高地游去。洪水裹挟着树枝、杂物不断袭来，都被银鳞灵巧地避开或用身体挡下。
一块断裂的木板突然从侧面撞来，银鳞闪避不及，被尖锐的断口划伤了手臂。鲜血立刻涌出，在水中晕开一片红色。
"你受伤了！"白霁惊呼。
"不要紧。"银鳞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继续向前游动，"快到了。"
终于，他们抵达了山崖下。银鳞用尾巴卷住一块突出的岩石，将两人拉出水面。山崖陡峭湿滑，但在银鳞惊人的力量面前不成问题。他一手抱着白霁，一手配合尾巴攀爬，很快到达了一处天然形成的岩洞。
进入洞内，银鳞才松开白霁，自己则靠在岩壁上喘息。月光从洞口斜射进来，照在他半人半蛇的身体上，勾勒出一道银边。
白霁立刻检查他的伤势。伤口不深但很长，从手肘一直延伸到手腕。
"幸好没伤到动脉。"白霁从药篓里找出金疮药，小心地敷在伤口上，"疼吗？"
银鳞摇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白霁为他包扎的专注侧脸。敷好药，白霁撕下自己衣袖的内衬，为银鳞简单包扎。
"你救了我。"白霁轻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银鳞手臂上未受伤的部分，"谢谢你。"
银鳞突然抓住他的手："不只是你。我感知到水里还有其他人。"
白霁心头一紧："能救他们吗？"
银鳞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你在这里等着，不要离开。"他松开白霁的手，游向洞口，又回头补充道，"如果情况危险，我会先回来确保你的安全。"
白霁想说些什么，但银鳞已经滑入水中，银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浑浊的洪水里。
洞内只剩下白霁一人。他抱着膝盖坐在洞口附近，望着下方肆虐的洪水。雨势稍减，但水位仍在上涨。远处偶尔传来竹楼倒塌的声响和人们的呼救声，每一声都让白霁的心揪紧一分。
不知过了多久，水面出现涟漪，银鳞的身影重新出现。他背上趴着两个**的孩子，怀里还抱着一个昏迷的老人。
"寨子东侧的人大多撤到高处了。"银鳞将获救者安置在洞内干燥处，"西侧还有几个被困在树上，但暂时安全。"
白霁赶紧检查老人和孩子的状况。老人只是受了惊吓，孩子则有些擦伤，都不严重。他取出药篓里的药材，简单处理了孩子们的伤口。
"你变回人形了？"白霁突然注意到银鳞的下半身已经恢复成人类双腿，只是全身湿透，银发贴在脸上和肩上。
"半形态消耗太大。"银鳞拧了拧衣角的水，"维持不了多久。"
获救的老人这时醒来，看到银鳞的模样，惊恐地往后缩："蛇...蛇妖！"
"他不是妖怪！"白霁挡在银鳞身前，"是他救了您。如果没有银鳞，我们早就被洪水冲走了。"
老人将信将疑，但不再出声。两个孩子则好奇地偷瞄银鳞，小声嘀咕着"大哥哥的头发好漂亮"。
雨终于停了，洪水也开始缓慢退去。月光更加明亮，照进洞内，在地上投下清晰的影子。老人和孩子们很快又睡着了，只剩下白霁和银鳞还醒着。
"冷吗？"银鳞问。他的体温本就比人类低，现在被水浸透，更是凉得像块玉。
白霁摇头，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银鳞皱眉，伸手将白霁拉近。他的手掌出奇地温暖，与身体的低温形成鲜明对比。
"你的手..."白霁惊讶地握住银鳞的手。
"可以调节体温。"银鳞解释道，"但范围有限。"
白霁突然意识到什么："所以你平时缠在我身上时，温度刚好合适...是刻意控制的？"
银鳞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你喜欢温暖。"
这句简单的话让白霁心头一热。他从未想过银鳞在这些小细节上的用心。月光下，银鳞的侧脸如同雕塑般完美，眼角的纹路泛着微光，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
白霁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那些纹路："它们真美。"
银鳞抓住他的手腕，却没有拉开，而是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白霁能感觉到那些纹路在发热，脉搏在银鳞的皮肤下跳动，频率越来越快。
"白霁..."银鳞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白霁从未听过的情绪。
两人的距离不知何时已经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白霁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睛，里面映着自己的倒影，清晰得不可思议。他的心跳快得发疼，却不想后退。
就在这时，一个孩子翻身的声响惊醒了两人。白霁如梦初醒般收回手，耳根发烫。银鳞也松开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些。
"该休息了。"白霁低声道，往后退了退，靠在岩壁上，"明天还要回去查看寨子的损失。"
银鳞点点头，却没有移开视线。月光下，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让白霁无处躲藏。
最终，是白霁先闭上眼睛。但他能感觉到，直到自己入睡，那道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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