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被重新安放在棺盖上,七根黑蜡烛再次燃起,烛火在无风的墓室中纹丝不动。周远山跪在棺椁前,脖子上的勒痕如同烧红的铁丝般灼痛。玄真道士手持桃木剑,剑尖蘸着周远山的血,在他额头画下一道复杂的符咒。
"乾坤定位,赫赫煌煌。"玄真的声音在墓室中回荡,"周远山,你自愿成为锁魂人,以阳镇阴,以生御死,你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周远山看着铜镜中自己扭曲的倒影,点了点头。镜面那道裂痕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意味着我余生都要与这东西为伴。"
玄真摇头:"不止如此。锁魂人与邪祟同生共死,你的气息会滋养她,你的阳气会束缚她。她若痛苦,你亦感同身受;她若疯狂,你将首当其冲。"
周远山想起老胡临死前说的话——他祖上是修建此墓的工匠。或许这就是命运,一个轮回的报应。
"我接受。"
玄真叹了口气,继续仪式。他将周远山的血滴在铜镜七处,每滴一处就念一句咒语。随着最后一滴血落下,周远山感到一阵剧痛从脖子上的勒痕蔓延至全身,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肤下爬行。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成了。"玄真扶起虚弱的周远山,"从现在起,你就是她的牢笼,她也是你的枷锁。"
墓室外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是返回现场的警察和医护人员。玄真迅速收拾法器:"该走了,被发现就麻烦了。"
周远山最后看了一眼铜镜。镜中的自己额头上多了一道血符,双眼下方浮现出诡异的青黑色,像是长期失眠的痕迹。而更深处,那双血红的眼睛依旧注视着他,充满恨意。
回到农家院已是凌晨。周远山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却不敢闭眼——每次合上眼皮,素娘那张撕裂的脸就会浮现在黑暗中。他摸出老胡留下的笔记本,翻到记载明代墓葬的那几页。
"嘉靖三十七年,柳世儒继室夫人暴毙,传言死状极惨。同年中秋,柳府上下二十八口离奇死亡,仵作验尸皆言'似被活活吓死'......"
笔记旁边还画着一幅粗糙的草图,是一座三进院落的布局,标注着"柳府"二字。周远山突然意识到,老胡祖上不仅参与了墓葬修建,很可能还知道素娘死亡的真相。
天刚蒙蒙亮,玄真就来敲门:"程教授醒了,要见我们。"
医院的消毒水味掩盖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臭。程文昊躺在病床上,面色灰败,眼窝深陷,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看到周远山和玄真进来,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你们......见到了她......"程文昊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玄真点点头:"暂时封印了,但还不彻底。"
程文昊颤抖着从枕头下摸出一本古旧的线装书:"我研究......这个墓葬......二十年......知道为什么......不敢开主墓室吗?"
周远山接过书,是一本手抄的地方志,记载着嘉靖年间本地官员柳世儒的事迹。在最后一页,有人用红笔添了一段不在正文中的内容:
"柳公继室素娘,性贞烈。偶见公夜盗前朝陵寝,规劝反遭虐杀。公惧事泄,断其骨,割其舌,伪称暴毙。素娘怨气冲天,化为厉鬼,索命柳府满门。后请龙虎山张天师降服,封其魂于生前爱镜,葬于凶穴,永世不得超生。"
周远山的手微微发抖:"所以素娘是因为阻止丈夫盗墓才......"
程文昊艰难地点头:"柳世儒表面是清流官员,暗地里却是盗墓贼头子。素娘撞破他的秘密,就被......"他说不下去了,眼中充满恐惧,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可怕的景象。
玄真翻看着地方志:"难怪怨气这么重。生前受尽折磨,死后还要被自己的爱镜镇压,换谁都得变成厉鬼。"
"不止如此......"程文昊挣扎着坐起来,"柳世儒下葬时,把盗来的最珍贵的陪葬品——一面汉代透光镜——带进了棺材。素娘的铜镜就压在那面透光镜上......"
周远山和玄真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什么。
"阴阳相克!"玄真猛地拍腿,"汉代镜子属阳,用来镇压素娘的阴气。我们取走了素娘的铜镜,破坏了平衡!"
程文昊虚弱地点头:"必须......两镜同归......才能彻底......"
话未说完,病房的灯突然闪烁起来,温度骤降。程文昊的眼睛瞪大,指着周远山身后:"她......来了......"
周远山转身,看到病房的玻璃窗上凝结出一层冰霜,冰霜组成了一张女人的脸——空洞的眼眶,撕裂的嘴角,正是素娘。她的嘴一张一合,虽然没有声音,但周远山分明"听"到了她在说:
"找......到......你......了......"
玻璃"啪"地裂开一道缝,正好穿过素娘"眼睛"的位置,如同流下一行血泪。玄真迅速掏出一张黄符贴在裂缝上,冰霜才慢慢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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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力量在增强,"玄真脸色凝重,"必须尽快把两面镜子都放回墓中。"
程文昊突然抓住周远山的手:"小心......老胡......的......"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医护人员冲进来将周远山和玄真赶出了病房。
回程的车上,周远山反复琢磨程文昊未说完的话:"'小心老胡的'......什么意思?老胡已经死了啊。"
玄真眉头紧锁:"也许是指老胡留下的什么东西?"
周远山突然想起老胡的笔记本,急忙翻开最后一页。在不起眼的角落,有一行小字:
"祖传《葬经》藏于店中,或可制她。"
"老胡的古玩店!"周远山调转车头,"他店里可能有对付素娘的方法!"
"青囊斋"的招牌已经褪色,门把手上积了一层薄灰。周远山用老胡留给他的钥匙打开店门,一股陈旧的纸墨味扑面而来。店内昏暗拥挤,博古架上摆满各式古玩,多数都蒙着灰尘。
玄真环顾四周:"这地方阴气很重,老**时都收集些什么啊?"
周远山没有回答,他径直走向里间的书房。老胡曾说过,那里收藏着他最珍贵的古籍。书房门一开,周远山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那幅画——一个穿明代服饰的女子肖像,面容模糊,但身形与镜中的素娘极为相似。
"这是......"
"素娘,"玄真倒吸一口冷气,"老胡家怎么会有这个?"
书桌抽屉里,周远山找到了那本《葬经》。与普通版本不同,这本的扉页上盖着"钦天监"的朱印,显然是明代官方版本。书中夹着一张发黄的纸,上面详细记载了"七星锁魂阵"的布置方法和破解之法。
"需要两面镜子同时归位,"玄真快速浏览着,"而且必须在月圆之夜,以锁魂人之血为引......"他抬头看向周远山,"明晚就是满月。"
周远山继续翻阅,发现书中还记载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素娘死时,柳世儒命人将她的眼睛用金针钉住,以防她"死不瞑目"。下葬前,金针被换成银针,但这一举动反而加强了素娘的怨气,因为银能通灵。
"难怪她在镜子里那么强,"周远山喃喃道,"银针让她的魂魄与镜子产生了联系。"
玄真突然指着书架上一个小木匣:"那是什么?"
周远山取下木匣,打开后差点失手掉落——里面是两根细如发丝的银针,针尖泛着诡异的蓝光。匣底刻着一行小字:"素娘眼中物,慎用。"
"老胡的祖先不仅参与了墓葬修建,还偷走了镇压素娘的银针!"玄真声音发颤,"这他妈是家传的诅咒啊!"
周远山感到脖子上的勒痕又开始灼痛。他走到洗手间,对着镜子拉开衣领——勒痕已经变成了紫黑色,而且向下延伸,形成了像是手指的痕迹,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正慢慢掐紧他的脖子。
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眼窝深陷,与病床上的程文昊有几分相似。更可怕的是,当他凑近镜子时,自己的倒影突然咧嘴笑了——那个绝不属于他的诡异笑容。
"她等不及了......"玄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桃木剑和符纸,"明晚之前,我们必须准备好一切。"
夜幕再次降临,周远山却毫无睡意。他坐在"青囊斋"的柜台前,一遍遍擦拭着那两根银针。玄真在里间布置法坛,香烛的气味弥漫整个店铺。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周远山突然说,"我盗了一辈子墓,最后却被墓里的东西缠上了。报应不爽啊。"
玄真从里间出来,手里拿着一串铜钱:"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就要承担后果。"他顿了顿,"但素娘选中你,或许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
"你和她丈夫柳世儒一样,都是盗墓贼。"玄真意味深长地说,"也许她把你当成了他的转世。"
周远山浑身发冷。这个想法太可怕了——素娘不是因为随机选中他,而是专门找上了他,为了报复。
"时间到了,"玄真看了看窗外升起的满月,"我们该走了。"
考古现场比上次更加戒备森严,不仅增加了巡逻的警察,还安装了新的监控设备。玄真从布袋里取出两张符纸,递给周远山一张:"隐身符,能骗过普通人的眼睛,但只有一小时效果。"
周远山将符纸贴在胸前,跟着玄真翻过围栏。奇怪的是,落地时他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远处的警察果然对他们视而不见。
墓坑被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罩了起来,门口站着两名警卫。玄真做了个手势,两人绕到棚子后方,找到一处松动的帆布,悄悄钻了进去。
主墓室内的景象让周远山倒吸一口冷气——棺椁周围撒满了盐和朱砂,考古队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更可怕的是,棺盖上的铜镜周围结了一层冰霜,而原本应该放在棺内的汉代透光镜,此刻却悬浮在铜镜上方半尺处,两镜相对,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他们已经把透光镜取出来了,"玄真小声说,"但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
"所以素娘的力量更强了,"周远山看着铜镜上那道裂痕,现在已经延伸到了镜框,"她随时可能完全逃出来。"
玄真迅速布置起来,在棺椁周围摆下七盏油灯,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他从布袋里取出红线,将两枚铜钱分别系在银针上,然后递给周远山:"一会儿我说'现在',你就把针插入镜面裂缝两端。"
周远山接过银针,手指微微发抖。这两根针曾经钉在素娘的眼睛里,而现在,他要再次用它们来对付她。
玄真开始念咒,声音低沉而有力。油灯的火焰随着咒语声忽明忽暗,投下摇曳的影子。周远山站在棺椁前,死死盯着铜镜。镜中的自己越来越陌生,额头的血符泛着红光,双眼布满血丝。
咒语声越来越急,油灯的火焰突然变成了青色。悬浮的透光镜开始缓慢旋转,铜镜也随之震动起来。镜面上的冰霜融化又凝结,形成一个个痛苦的人脸形状。
"周远山!"玄真突然大喊,"她来了!"
整个墓室瞬间陷入刺骨寒冷。铜镜剧烈震动,那道裂缝中渗出黑红色的液体,像是凝结的血。一个女人的尖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震得周远山耳膜生疼。
"看......到......你......了......"素娘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柳......世......儒......"
周远山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脖子上的勒痕骤然收紧,他感到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墓室的墙壁如同融化的蜡一般流动起来。
"周远山!别看她眼睛!"玄真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但已经晚了。周远山的视线与铜镜中的那双血红眼睛对上了,刹那间,他感到自己被拉入了一个陌生的场景——
这是一间明代风格的卧室,一个穿素白中衣的女子跪在地上,满脸是血。她面前站着一个穿官服的男人,手持一根铁尺,面目狰狞。
"贱人!敢坏我好事!"男人一尺打在女子肩上,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那些墓里的宝贝够我们柳家吃几辈子,你竟敢告密!"
女子——素娘——抬起头,眼中满是倔强:"夫君,盗墓损阴德......会报应子孙的......"
"闭嘴!"柳世儒一脚踹在素娘胸口,"你以为娶你是为什么?不就是看上你爹留下的那本《葬经》!谁知道老东西临死前把真本烧了!"
素娘吐出一口血,仍不屈服:"我已......将副本......送交龙虎山......你......逃不掉的......"
柳世儒暴怒,命人按住素娘,亲手折断了她的四肢。惨叫声中,他又割下了素娘的舌头:"让你多嘴!"最后,他取出两根银针,"你不是喜欢看吗?我让你永远'看'个够!"
场景切换,周远山又看到了柳府的中秋夜宴。素娘的魂魄从一面铜镜中渗出,化作红衣厉鬼。她所到之处,宾客纷纷倒地,七窍流血而死。柳世儒想逃,却被无形的力量拖回厅堂,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肉一块块脱落......
幻象突然中断,周远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墓室,跪在棺椁前,满脸泪水。铜镜中的素娘不再狰狞,而是流露出深深的哀伤。
"她......她不是单纯的厉鬼,"周远山声音嘶哑,"她是被背叛、被虐杀的冤魂......"
玄真继续念咒,但额头已见冷汗:"没时间感伤了!她马上就要突破封印了!"
果然,铜镜的裂缝越来越宽,黑气如沸水般翻涌。悬浮的透光镜发出刺目的白光,与铜镜的红光激烈碰撞,整个墓室在两种光芒的交替中忽明忽暗。
"现在!"玄真大喝。
周远山咬牙将两根银针刺入镜面裂缝两端。银针入镜的瞬间,一道血箭从裂缝中喷出,溅在他脸上。那血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腐臭味。
素娘的尖叫声几乎震破耳膜。铜镜剧烈震动,黑气如潮水般回缩。透光镜的光芒大盛,将黑气逼回铜镜中。裂缝开始缓慢愈合,但并未完全闭合。
"不够!"玄真喊道,"锁魂人,该你了!"
周远山明白他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用匕首划开手掌,让鲜血滴在铜镜上。血珠接触到镜面的瞬间,竟被吸了进去,如同滴在干涸的土地上。
"素娘,"周远山轻声说,虽然不知道她能否听见,"我不是柳世儒,但我愿意替他赎罪。"
更多的血流向铜镜,奇怪的是,血不是扩散开来,而是形成了一条细线,沿着那道裂缝流动,如同缝合伤口的线。随着血液的流入,裂缝真的开始愈合了。
周远山感到一阵眩晕,失血过多让他视线模糊。在即将昏迷的边缘,他似乎看到镜中的素娘变回了生前的模样——一个清秀端庄的少妇,眼中含着泪水。她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谢谢"。
"成了!"玄真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周远山再也支撑不住,倒在棺椁旁。最后的意识中,他感到有人将他拖离墓室,而铜镜和透光镜终于安静下来,一上一下地悬浮在棺椁上方,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周远山脸上,他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脖子上的勒痕已经变成了浅粉色,不再疼痛。床边坐着玄真,正在翻阅一本古籍。
"醒了?"玄真合上书,"你昏迷了三天。"
周远山试着坐起来,全身肌肉都在抗议:"素娘......"
"封印了,彻底地。"玄真指了指周远山的脖子,"锁魂人的印记还在,但已经无害了。从今以后,你就是那面镜子的守护者。"
周远山摸了摸脖子上的痕迹:"我看到她的记忆......她不是天生的厉鬼,是被逼的。"
玄真点点头:"怨气化解了,她终于得到了安息。不过......"他犹豫了一下,"铜镜和透光镜必须永远留在墓中,一旦分开,封印就会失效。"
"我会看着它们的。"周远山看向窗外,阳光明媚得刺眼,"对了,程教授呢?"
"出院了,不过改行研究民俗学了。"玄真笑了笑,"他说这辈子再也不碰明代墓葬了。"
周远山也笑了,随即想起什么:"老胡的店......"
"现在是你的了。"玄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青囊斋'的新主人,专门处理那些'不干净'的古玩。我觉得挺适合你。"
三个月后,"青囊斋"重新开张。店面焕然一新,但保留了老胡收藏的那些特殊古籍。周远山站在柜台后,脖子上系着一条丝巾,遮住了锁魂人的印记。
一位顾客推门而入,神秘兮兮地从包里掏出一个布包:"老板,帮忙看看这个,我爷爷从老宅子里找到的,总觉得有点邪门......"
周远山接过布包,刚打开一角就感到一阵熟悉的寒意。他抬头看向顾客,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坐下说吧,这故事可能有点长......"
在店铺的地下室里,一盏长明灯静静燃烧。灯旁的墙上挂着一幅素娘的肖像画,画中的她面容平和,不再是那个充满怨气的厉鬼。而在画框下方,刻着一行小字:
"魂归其所,恩怨两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