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校场。

卯时三刻,雨气未散,校场旌旗猎猎。

夙柔披银甲、束红缨,立于点将台侧,晨光照她眉心一点朱砂,像淬了火。

被宫煜磨了三天,她精神气儿都被他榨干了要。

而站在一旁的宫煜就不一样了。

一脸餍足的!

吃了她三天。

能不餍足才见鬼了呢!

似乎是察觉到了夙柔的目光,宫煜也看了过来。

夙柔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宫煜不以为意,冲她笑了笑。

“三哥定然能夺冠,莫要担心。”

她担心的不是夙迟的能力。

就南国这帮武将,当年宫远之都能败在她阿爹手底下,更不用说如今的人是她三哥。

夙柔说,“我不担心我三哥,就是觉着今日实在是热闹,呦呦有点儿高兴。”

鼓声三通,万军齐喑。

唯她怀中传来软软一声“呀——”。

夫妻俩循声看去,奶糕子老实本分的坐在夙柔怀里,跟个布娃娃似的。

那声音奶糯,却压得众将俯首。

一岁的宫呦呦坐在她腿上,戴着小小的虎头帽,帽尾两条金线绣的须须,被风吹得颤颤。

夙柔低头,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呦呦乖,舅舅在下面,跟阿娘来看看?”

小皇帝御驾亲征,今日校场阅武,实则暗查南国朝中一帮武将的能耐。

新帝刚上任没多久,总要将朝中一帮武将的能耐都给摸清楚。

他自御辇上下来,玄袍金冠,腰间佩着夙柔昔年所赠的短匕。

众臣山呼万岁,他却一眼看见那团小小的奶影,脚步倏然一转,径直上前。

“师父。”少年帝王在夙柔面前三步停住,眼底映着晨辉,“这就是朕的小师妹?”

夙柔笑了笑,“可爱吧?”

小皇帝已伸手,把呦呦抱了过去。

孩子不认生,小手抓住他垂下的十二旒,咯咯笑出声。

帝王旒珠被扯得凌乱,他却笑得比珠玉更亮,“小东西倒不认生。”

夙柔说,“你这衣服新做的?当真是漂亮,莫要叫她给你弄脏了。”

小皇帝摆摆手,“无碍,我向来不在乎这些东西。”

鼓声暂歇,风卷旗角。

夙柔抬眼,看见御辇旁缓缓走下的丽影。

宠妃乔菀,着绛纱宫裙,鬓畔金步摇碎响。

唇角含笑,眼底却凝着冰。

乔菀是太后外戚,入宫三月,封贵妃,赐号“昭”。

传言她夜半曾替小皇帝尝药,唇沾剧毒,却面不改色。

小皇帝感其诚,赐她椒房独宠。

可此刻,少年帝王抱着孩子,背对着她,像一座山,把风都挡在了外面。

乔菀指尖在袖中蜷紧。

自己虽侍寝了。

可却一次也没有怀上过龙嗣。

如今陛下却对别人的孩子这般疼爱……

面上仍温声,“陛下,风大,别让小姑娘着凉。”

小皇帝未觉异样,只道,“叫制衣坊给二公主新做的大氅送来。”

乔菀一愣。

她先前对夙柔的事情有所耳闻。

但……

陛下竟然将夙柔的孩子看的比自己的骨肉还重?

若是他怀里抱着的是个男娃娃,也就算了。

同样都是女娃娃,这偏心就实在是太明显了。

“陛下,二公主的衣物都是宫里的绣娘特地做的,您这样给了她,会叫二公主的生母心里不高兴的。”

小皇帝说,“不高兴就不高兴罢。”

他转而看向一旁的常内侍,“还愣着做甚?快点儿去。”

常内侍点头应是,转过身快步离开。

夙柔伸出手,“我也想……”

她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被宫煜捂住了嘴。

小皇帝:“?”

夙柔:“?”

宫煜道,“陛下,该入座了。”

纵眼望去。

台下文武百官还在跪着。

小皇帝不入座,他们没人敢起来。

小皇帝应声,“噢噢,朕倒是忘了,众爱卿平身。”

夙柔垂眸,银甲下的素手微收。

宫煜这是要做甚?

宫煜瞧见小皇帝的注意力被呦呦给分散了。

这才松开夙柔的嘴。

压低声音道,“想要什么?夫人跟我要便是,直接跟陛下要,多少有点儿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

夙柔又从来不守规矩。

不过……

宫煜的话倒是叫她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确实有欠考虑。

“是我不对,忘了这茬儿,我就是也想要几身衣裳,宫里的绣娘,手艺都是极好的,跟城中的那些铺子不一样,所以才想着……”

她观察着宫煜的脸色。

宫煜看上去似乎是有一点儿生气的。

他说,“你若是喜欢,我去跟陛下要个特权,制衣坊除了陛下,就只有后宫的妃嫔才有能耐去叫他们给自己做衣裳。”

夙柔乖乖点了点头。

她听见乔菀笑声愈发柔,却像一把极薄的刃,贴着耳廓划过去。

第一通鼓罢,众将退至两侧。

小皇帝欲携呦呦登台,乔菀却忽然伸手:“臣妾抱吧,陛下还要执礼。”

孩子被递出去的一瞬,夙柔眉心一跳。

咋感觉这人不像好人呐?

她看见乔菀的指甲,三寸凤仙花染得猩红,像雪里掐出的梅瓣,却过于尖利。

呦呦落入乔菀怀中,先是愣了愣,随即小嘴一瘪,“哇”地哭出声。

哭声脆亮,惊起栖鸦。

乔菀臂弯一抖,似抱不住,竟将孩子直直往夙柔怀里塞,力道之大,孩子袖口卷起,露出白嫩一截。

“殿下莫哭,莫惊了圣驾。”乔菀声音发颤,却抬眼望向小皇帝,眸光楚楚,“臣妾无能。”

夙柔抱住女儿,掌心覆在她小臂,指腹触到一道突兀的凹痕。

软嫩的肌肤上,指甲掐出的月牙,已渗出血丝,映成一片猩红。

她胸腔像被鼓槌重击。

“呦呦乖,阿娘在。”她拍孩子的背,声音低哑,却抬眼,目光笔直穿过乔菀,落在小皇帝脸上。

少年帝王眉心已沉。

他伸手,想再看孩子,乔菀却侧身一步,挡住视线,声音哽咽,“陛下,臣妾只是怕孩子失仪,一时手重……”

“手重?”小皇帝笑了一声,笑意却冷,“朕抱她时,她笑得很欢。”

乔菀跪下去,宫裙铺成一朵绛花,肩头微颤,“臣妾知罪。”

风忽然停了,旌旗垂落。

夙柔单臂抱紧孩子,脊背笔直,朝着乔菀逼近一步,“殿前失仪?我们夙家的孩子哪里需要你一个外人来指责?何况就算说失仪,那也是你的问题,跟我家呦呦有什么关系?”

乔菀被夙柔的话给说的哑口无言,只得从别的地方拐弯,“你是陛下的师父又当如何?在朝中,你见了本宫也得恭敬跟我行礼叫我一声娘娘。”

夙柔被封为太傅的事情,乔菀是知道的。

可她如今正得圣宠,何须去看她一个太傅的脸色?

夙柔脸上有疤,乔菀并不担心这样的女子会被小皇帝给看上。

怕就怕在,夙柔会拿孩子来讨皇帝欢心。

乔菀没理,想从身份上找回面子。

她出身也不见得比夙家差到了哪儿去。

不见得皇上会为了这个夙柔而得罪自己背后整个家族势力。

更何况,现在的夙家可不如从前了。

夙柔微微挑眉,觉得乔菀不可理喻!

有太后撑腰就能这么欺负一个孩子了?!

夙柔把呦呦塞给宫煜,撸起袖子,“好一个娘娘!掐我女儿,手不要我就帮你剁了,我今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揍你,你瞧你那阿爹和太后谁敢来拦我?”